蘭薰觀點:那些當年讀懂和沒讀懂的,如今都不再是禁忌

2020-10-2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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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櫻花雨飄落,最動人的時刻出現─龍子與阿鳳兩人展開瘋狂、熾熱的愛情...。(許培鴻攝影)

當櫻花雨飄落,最動人的時刻出現─龍子與阿鳳兩人展開瘋狂、熾熱的愛情...。(許培鴻攝影)

「在台北市有一個隱形的黑暗王國。那裏流傳著令人心驚肉跳的傳說,包藏著不能見天日的醜惡故事。

王國的國民是一群被稱為人妖的野性的同性戀的少年,他們身世淒涼離奇,被家庭、社會遺棄後流落到這裏,把自己的青春和肉體出賣給社會上的有錢有地位的同類。他們身陷汙泥濁水中,內心卻渴望人的尊嚴,渴望世間溫情。

他們像一群失去窩巢的青春鳥,雖然拚命飛,卻不知飛向哪裏。」

白先勇40年前,在《孽子》小說序文中題記:「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獨自徬徨街頭,無所歸依的孩子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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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以深沉同情之筆,刻畫那群不見容於主流社會,在青春精神肉體啃噬,掙扎與不安中,仍要奮力追求美好,渴求尊嚴的深層渴望。

40年後,這部同志文學經典重回舞台,16日晚在國家劇院台北場首演,那些美麗而哀愁的青春鳥兒,換了一代,又飛向眼前。

那些在威權與禁忌舊時代氛圍裡,動人的,令人心碎的故事,那些無法在風和日麗的街道上攜手漫步,只能在新公園灰暗邊緣中隱匿,在小旅館灰暗角落裡沉寂的真誠情感,那每一顆跳動敏感的心。

那些青春時讀懂,和沒讀懂的。

這次襲來,令人吃驚的依然震撼,卻更加深沉。

白先勇《孽子》2020經典重返。(圖/衛武營提供)
白先勇《孽子》2020經典重返。(圖/衛武營提供)

劇院舞台的正中央,架設了6、70年代新公園著名的蓮花池,一邊是博物館暗黃的羅馬柱和階梯。兩個主場景,是青春鳥兒們聚集之所,也是靈魂暫時歇息的家。

金鐘導演曹瑞原,與舞台設計、2014年國家文藝獎得主王孟超設計的主景蓮花池,在劇中擁有舉足輕重,多重豐富的意涵。

青春鳥兒們在這裡加入黑暗王國,一個接著一個的,擁有各自的編號和別名,新的鳥兒接著老的鳥兒,環繞池邊走踏、歌舞著。

如小說中細筆描述的,「我們都到齊了,一個挨著一個,站在蓮花池的台階上,靠著欄扡,把池子圍得密密的。池子的周圍,浮滿了人頭,在黑暗中,一顆顆,晃過來,晃過去,在繞著池子打圈圈。」

「在幽螟的夜色裏,我們可以看到,這邊浮著一枚殘禿的頭顱,那邊飄著一綹麻白的髮鬃,一雙雙睜得老大、閃著欲念的眼睛,像夜貓的瞳孔,在射著精光。低低的,沙沙的,隱秘的私語,在各個角落,嗡嗡營營的進行著。」

舞台中央的蓮花池,複製了新公園裡,日治時期典型的多瓣蓮花形狀,龍子和阿鳳的故事,發生在這裡,流傳也在這裡。

這是全部孽子故事中,最讓人心疼與扼腕的一段愛情故事。一汪池水,在龍子於池畔刺死阿鳳之後,染成一池的腥紅,直到舞台落幕,觸目而哀傷。

最後一幕,傅老爺子離世出殯,孽子們執父子之禮,為半生捍衛這群孤鳥的老爺子送終,也圍繞蓮花池,並化成象徵救贖的滿天蓮花。

龍子一角,由入圍金鐘的演員周孝安扮演,英挺才氣,愛的熾熱而過火,卻遭父逐出家門。

阿鳳,因為美的太野,太如脫疆野馬,這次劇組設計成全劇無一台詞,只以肢體與舞蹈展現的角色,反而創造了「無聲勝有聲」,更讓人驚艷與心疼的「阿鳳」。

北藝大舞蹈系畢業的舞者張逸軍,敏銳易感的眼神,一身紅褲,肢體如野獸,將野鳳凰一身的孤獨和野氣,由內而外發揮淋漓盡致,無負師父素君老師的重託。

擁有豐沛編創動能的北藝大舞蹈系教授吳素君,這次為孽子擔任舞蹈編創,設計出六段經典的舞蹈段落,與文學經典同場輝映。

下半場舞廳的阿哥哥和探戈,是孽子們暫時擁有舞廳安居之地的輕鬆暢快。

上半場結束前,龍子和阿鳳那從天而降的兩人長條紅色絲帶舞蹈,是全劇,最讓人熱淚盈眶,感動不已的一幕。

紅色長絲綢從天而降,瘦削的阿鳳凌空躍起,抓住絲綢的一端,龍子緊接攀上,阿鳳在前,龍子緊追在後。

兩端艷紅彩帶,環場飛舞,驚得讓人膽顫,美的讓人屏息!也埋下下半場,龍子不許阿鳳將他的心帶走,人卻欲離開,而將刀刺進阿鳳胸膛,染紅一池蓮花池的哀傷伏筆.....。

舞蹈最後一幕,是張逸軍全身倒掛,身腳纏著絲綢,由劇場高處紅彩綢頂端,自上滑下。伴隨的是滿天的櫻花。

張逸軍,身為台灣第一位太陽馬戲團舞者,多少為這場動人心魄的絲綢之舞,打下深厚基礎。但素君老師仍說,無法描述他一年來,為這段舞蹈吃了多少苦,包括那由上而下撕掉的一整層腿皮。

難能可貴的是,龍子周孝安其實並無舞蹈根基。

張逸軍說,若不是周孝安驚人的勇猛和膽識,從無到有的苦練,2020版《孽子》,將無法「成全」這場傳說中夢幻與神話的「龍飛鳳舞」、「龍鳳呈祥」。

不會演的阿鳳,加上不會舞的龍子,都是一開始婉拒,最終,卻共同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那是,對愛與藝術極致的成全與追求!

孽子在台中歌劇院演出的海報。(許培鴻攝影)
孽子在台中歌劇院演出的海報。(許培鴻攝影)

「孽子」40週年,驀然回首。

全劇保留了大篇幅的白先勇小說原文,充滿文學與意象之美。文學意涵,40年後,依然閃爍。

由白先勇老師和台新藝術獎施如芳老師編劇,金鐘導演曹瑞原,舞台設計王孟超,北藝大舞蹈系教授吳素君....聯手打磨的2020舞台劇《孽子》,在40年後同婚不再是禁忌之刻,紀念那一群離群失所的,無悔青春鳥!

我知道,那青春無悔不死的,還有李青、小玉、老鼠、專偷日本客人小物的,青春藝苑的照相師、老醫生、舞廳老闆,一把扇子總不離身的楊教頭......。

除了青春迷途,新版《孽子》更花了極大功力和篇幅,著墨了青春鳥背後父親巨大身影下「子不似父」、「無母可戀」、「無家歸依」的衝突和哀傷,那哀傷,來自子,來自母,也來自父....。

謝謝花甲之年的演員前輩陸一龍、高齡80步履已蹣跚的丁強,為李青父和傅老爺子兩個角色,再留下「真父」與「心靈之父」的典型。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藝文觀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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