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驕傲的中國人絕對是原住民的悲哀

2020-10-10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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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認為,至今在漢族生活圈中原住民的社會地位仍只屬中基層,漢人語言上甚至還殘留閩南話「番仔」這歧視字眼,中國人將「番」這一詞烙印在真正福爾摩沙人身上,延續幾百年不公不義、驕橫欺壓的種族魔咒。圖為那瑪夏區公所的活動中,穿起族服,傳承文化、拾起尊嚴的原住民。(資料照,徐炳文攝)

作者認為,至今在漢族生活圈中原住民的社會地位仍只屬中基層,漢人語言上甚至還殘留閩南話「番仔」這歧視字眼,中國人將「番」這一詞烙印在真正福爾摩沙人身上,延續幾百年不公不義、驕橫欺壓的種族魔咒。圖為那瑪夏區公所的活動中,穿起族服,傳承文化、拾起尊嚴的原住民。(資料照,徐炳文攝)

偶看新聞,會報導中國新疆維吾爾族集中營迫害事件,也會轉載內蒙古學校師生保護方言的抗爭場面,然這些種種,對遠方的台灣而言,也只是隔岸觀火、無關痛癢的外聞之一,直到上月底在中國舉辦的海峽論壇中,台灣阿美族人楊品驊於台上振臂疾呼「我是驕傲的中國人」的瞬間,方才驚醒,原來殘酷的種族危機在今21世紀還是這麼遠,又那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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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最基本但關鍵的問題,歷史上中國人對台灣原住民好嗎?但答案往往是令人沮喪憤恨,至今在漢族生活圈中原住民的社會地位仍只屬中基層,漢人語言上甚至還殘留閩南話「番仔」這歧視字眼,中國人將「番」這一詞烙印在真正福爾摩沙人身上,延續幾百年不公不義、驕橫欺壓的種族魔咒。

第一步:將「番」階級分類

原住民才是這島嶼主人,他們的歷史痕跡可追溯至8000年前或更遠古時代。中國人自17世紀方渡海來台,在1603年明書《東番記》中有最早「番」的名稱記錄,東番亦即「東方未開化民族」,有野獸未進化成人的意思,「番」一字既貶低原居者身份更界定了族群階級,這是原住民被漢族壓逼的源頭。

中國人帶來漢文化,漢文化輸出儒家思想,而儒家文化著重「教化」和統治階級關係,對原住民言中國人當然是外來侵略者,但漢人反以遷移人數和強勢文明的優勢去分類原住民為「生番」和「熟番」這文明差異階級。生番者即不屈從中國政權统治而保存原文化與自治狀態;熟番者則俯首於漢文化,其代價是繳納人頭稅「番餉」即是勞役,若積極接受「德化」者則獲賜中國姓氏以融入漢宗族團體而提昇社會地位,例如有近水源之熟番雖賜姓「潘」,但其目的很可能有世代延續「番」的輕蔑陰影。

第二步:侵略强奪土地

中國人殖民台灣需要開拓土地,與原住民正面衝突,懷璧其罪,他們擁有漢人覬覦的田野,清同治年間噶瑪蘭通判柯培元〈熟番歌〉便詳細記述漢人强奪原住民土地經過:

「人畏生番猛如虎,人欺熟番賤如土;強者畏之弱者欺,無乃人心太不古!熟番歸化勤躬耕,山田一甲唐人爭,唐人爭去餓且死,翻悔不如從前生。竊聞城中有父母,走向堂前崩厥首,啁啾鳥語無人通,言不分明畫以手。訴未終,官若聾,仰視堂上有怒容。堂上怒呼將杖具,杖畢垂頭聽官諭:『嗟爾番!汝何言?爾與唐人吾子孫,讓耕讓畔胡弗遵?』吁嗟乎!生番殺人漢人誘,熟番翻被唐人醜,為民父者慮其後。」

歌中故事是中國人害怕生番而欺負熟番,有一熟番土地被漢人侵佔,到知縣衙門申訴,但原住民不諳漢語,縣官聽不懂而將他廷杖,並命令將番田讓予「一樣是同胞」的漢人耕種。可見雖然乾隆三十一年,清政府已設置南北兩理番同知,專門管理「民番」交涉事件,清丈中國人侵墾、侵耕的土地,但於漢文化價值觀統治下的社會,要獲公平審判簡直是九牛一毛、緣木求魚。近代台灣地名中的「寮」、「柵」、「牌」、「土牛」、「石碑」等名稱,背後或隱藏漢民族巧取豪奪,原住民喪失土地的哀歌。

第三步:大屠殺製番膏

「番漢衝突」,中國人最直接的解決方法便是殺戮,這是原住民人口減少的其中主要原因。而由政權領袖有計劃、有規模地屠殺原住民的漢族始祖,便是中國人尊稱民族英雄的鄭成功。

1661年鄭成功攻打台灣,與荷蘭爭取統治權,西部大肚番社遂與佔地屯墾的中國軍隊發生武力衝突,鄭軍將領高凌、楊祖相繼陣亡,最後派遣黃安、陳瑞復仇,埋伏襲殺番社頭目阿德狗讓。鄭氏趕走荷蘭人後,擴大領地,續與原住民戰鬥,1670年沙轆社抵抗侵略,遭鄭軍將領劉國軒屠殺至僅剩六人,幾乎滅族,史稱沙轆社之役。

除正規軍隊外,還有中國平民百姓對原住民另類追殺,從明鄭到日治,島上漢人出於開墾、迷信、醫療等因素捕獵、烹食原住民,並把人骨加進中藥熬製成藥膏,稱「番膏」。胡適父親,時任「全台營務處總巡」的胡傳所撰《臺灣日記與稟啟》中便有記載:

「埔里所屬有南番,有北番。南番歸化久,出亦不滋事。北番出,則軍民爭殺之;即官欲招撫,民亦不從,蓋恐既撫之後,不能禁其出入,道路為所熟悉,不能復制也。民殺番,即屠而賣其肉;每肉一兩值錢二十文,買者爭先恐後,頃刻而盡;煎熬其骨為膏,謂之「番膏」,價極貴。官示禁,而民亦不從也。」

台灣漢人吃「番肉」的風俗盛況,連官府明令禁止亦無效,原因部份為了治病。傳教士馬偕在其回憶錄寫述:

「有數十個人到那裡去,目的是要得到生番部分的肉體作為食物和藥,生番如果是在內陸被殺,通常他的心臟會被拿去吃,身體的肉也被割成一條一條的,骨頭就被煮成膠,保存起來作為治瘧疾的特效藥」。

據後期《台灣總督府公文類纂》記錄,在當時「番肉」可是高價藥材,中藥熬煮人骨的「番膏」治療寒熱病;「番心」作心氣病藥;「番膽」醫治刀傷、槍傷;「番烏腕」即腿骨部份則治理腳風。故「生番」身軀皆有用,剩大腸、小腸、頭髮無用,台灣話俗諺云:「殺一名生番,較贏拍著幾隻鹿」、「拍著一個生番,較好做一年田。通身軀攏共伊食了了」。

第四步:扭曲歷史解釋

南島語系原民文化只有語言沒有文字,因此歷史解釋權便落在漢文化手中,任其偏頗扭曲。過往有一個論調,認為高山族原住民是被漢人打敗驅逐,方逃至山上避居,因此漢人是平原霸主。但根據多個三千年前的考古發現,高海拔早有原住民生活遺址,這既表示古代平原和瀉湖並未產生,也代表高山本是部份原住民的原居地。

第二個論調,原住民地位卑賤,遭在台漢人鄙視,故不屑娶「番妻」。但事實上原住民多屬母系社會,其土地所有權均屬闔社部落共同財產或家族擁有,相對渡海來台開荒的中國男性多身無分文,在財產、體力及性能力均缺乏優勢下,怎有對等條件迎娶「番女」?乾隆二年清政府甚至頒布通婚禁令,以防止漢人藉姻親謀取原民土地,所以當時能「娶番婦」者只有通事高官富貴之士。

第三個論調,原住民都是落後原始族群,各據為社,爭地互鬥,缺乏建立統一政權意志。有這偏見,究其原因,是漢人詮釋台灣歷史刻意忽略原住民具成就的輝煌歷史,例如盤據島嶼中部的「大肚王國」。大肚王國存在於17至18世紀,是中部五個原住民族群所組成的跨部落聯盟,最鼎盛時期曾統治27個部落,其統治範圍南至鹿港、北到桃園,而統治者則以「白晝之王」相稱。

過去由於民智未開,社會上產生種族歧視、仇殺迫害。歷史可以原諒但不能遺忘,更不能成為打壓族群的優劣工具。

1895年甲午戰爭清朝戰敗,李鴻章與日本談判割讓台灣時便警告日本人島上兇番嚴重,禍害很深。日軍在未正式踏上台灣土地前,或許已有武力征伐打算。對原住民言,日本國只是新一代侵略者,為保家自衛,有新店山區的馬來、犬豹、白阿歪各社竟聯合漢人軍隊共同抗日十二年,高舉「大谷王」旗幟,以「去明(日本)復清」口號,攻打台北。可惜最终,整個50年的殖民統治,原住民加劇受害。

1945年二戰結束,漢人政權捲土重來,這次中華民國策略比較高明,以文化漸進同化形式統治,概念上建立「中華民族」各族融合大文化圈,將原住民改稱「山胞」,有同類親近意思,原住民族被收編到中華民族體系分支,要同化成為「中國人」。技術上單一以漢語教習禁止部落方言,並殖入漢文化歷史教育以取代族群記憶。我有一位卑南族朋友,族群語言已斷代,年幼國中時曾是班中光榮的地理小老師,最善繪畫秋海棠式中國地圖,但成長後她卻不屑回首,反懊悔昔日被灌輸他邦文化歷史而對自身原鄉認知一片茫然。

直到90年代,台灣逐步民主開放,統治者和島民才開始拋下漢人沙文主義,真正萌芽尊重其他族群的意識,1994年官方憲法修改正名「原來居住的人民」原住民一詞。經過幾百年的犧牲和哀痛,真正的福爾摩沙人或許終於有真正自由自主的機會。但就在此時,另一個更強大、更獨裁、更自大的中國人政權以優勢經濟開始同化消滅原民文化,用金錢銀彈收買那難能可貴的自我覺醒和身份認同,若依「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失敗主義,選擇沉默便是自甘墮落,因為歷史已經証明,驕傲的中國人絕對是原住民的悲哀﹗

*作者為中興大學歷史系博士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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