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專欄:綠島是台灣的隱喻

2020-10-11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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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島》的作者楊小娜是第二代移民,原本不懂中文,為了寫作這本書,為了尋找自己的根,成年後才重新開始學中文。學會了中文,才可以閱讀大量史料,才可以訪談數十位參與台灣民主化的人物。這本用英文寫成的小說,也仿佛記錄了作者身份認同覺醒和確立的歷程。身份認同可以是牢籠,也可以是歸屬。楊小娜說,通過寫作,「讓我進一步深思自己有一部分身為台灣人的意義為何?我的責任又是什麼?寫出這段獨特的歷史,也是承認台灣是我認同中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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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女主人公曾拒絕面對昨日的自己:「我想起成長期間曾經厭惡自己家人的種種時刻:我憎恨父親、嫌惡母親、對手足滿懷怒氣。我曾經暗想:全世界有這麼多家庭,我為何偏偏生在這裡?仿佛只是偶然的命運將我們兜在一起。現在我明白有種東西比命運還強大,那就是選擇。它醜陋平凡又缺乏浪漫,但正因如此而獲得力量。」選擇帶來責任,選擇也帶來自由。

我在美國認識的最優秀族群之一,就是「因真理得自由」的、堅韌不拔的「台美人」。我的「台美人」朋友比中國背景的移民朋友多。「台美人」身份的確立,有一部分是對蔣介石的重新認識。「搬到美國以後,我才開始把蔣介石當成獨裁者。可是獨裁者這個字眼把他化成石頭,一個交通圓環的雕像,或是掛在墻上的肖像。他是個人,每天吃飯、撒尿、拉屎跟做愛的人。」此前,她一度覺得蔣很英俊,「迷人的笑容,仁慈的眼神,還有充滿活力的八字鬍。沒有希特勒的尖銳或是弗朗哥的沉重」。然而,這個看似仁慈的老人其實是躲藏在幕後的加害者,是加害者的總頭目。歷史學家找不到蔣介石親自下令二二八屠殺的手令,歷史學家也找不到鄧小平親自下令六四屠殺的手令,但若非他們親自下令,軍隊無法調動,屠殺不可能發生。楊小娜追問說:「我們之所以被拋入集體的苦難,到底是因為身為台灣人——命運使然,還是只是因為平凡如俗人的野心背離我們人民的福祉?」在這一意義上,並非所有來自台灣的移民都是「台美人」,那些崇拜蔣介石、認同國民黨威權主義意識形態和歷史敘事的移民,雖然來自台灣,卻不是「台美人」。

「台美人」固然有「作為台美人的悲哀」,但他們在美國認同之外,還有對台灣的國族、精神與價值的認同,比起拒絕認同「中國」這一大詞的我來幸運得多。關於「台美人」的身份認同,書中有三個細節發人深省。第一個細節是,女主人公離開台灣赴美時,父親給他一個裝滿泥土的玻璃杯,請求她裝入箱子中帶到美國。父親說:「我們家菜園的土。我要你記得,別忘記。」女兒很不耐煩,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禮物——「別忘記,他的話語既是命令也是請求」。

第二個細節是:當女主人公和丈夫小偉來到警察局處理家寶遇刺案件時,小偉英文流暢,但在向警察講述家寶的背景時卻不免支吾:「他在我的國家非常有名,國民黨的手下冷酷無情,我確定是他們殺害了他。」警察不知道有一個叫「台灣」的國家,問他說:「你是指泰國嗎?」小偉糾正說:「台灣,中華民國,不是泰國。」但對方更糊塗了。

第三個細節是:女主人公在美國出生和長大的女兒寫一份家庭作業,寫父母的故事,寫媽媽是從中國來的。女主人公糾正說:「我不是中國來的。」女兒反問說:「奶奶郵寄東西的箱子上明明寫著中華民國。」女主人公再次解釋說:「中華民國不是中國。」女兒更加糊塗了:「那他們為什麼叫它中國?」她怒氣沖沖地擦掉作業中的單詞。暗色橡皮擦屑完美表達了她的挫折感。

在某一個歷史時刻,台灣不得不依靠「中華民國」來「借殼上市」;但在另一個歷史時刻,台灣需要從「中華民國」中破繭而出。當那個時刻來臨時,「台美人」將比我這個「今生不做中國人」的美國人更幸福。

*作者為旅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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