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慶祝薩拉米斯海戰2500周年，最近希臘國家大劇院重新排演話劇《波斯人》，該劇講述了古希臘在薩拉米斯海戰中擊潰了兵力百倍於己的波斯艦隊的故事，受到觀眾熱捧。這說明曾經激戰的愛琴海依然暗流湧動。
2020年8月10日，土耳其「奧魯奇·雷斯」號（Oruç Reis）勘探船在軍艦護衛下啟程前往東地中海爭議海域進行勘探活動，引起希臘強烈不滿。此後，土希之間的緊張關係持續升級，口水仗亦愈演愈烈。9月7日，希臘軍方稱，多架土耳其戰機侵犯希臘領空，希臘戰鬥機對土軍飛機進行了攔截。同一天，法國總統馬克龍在科西嘉島舉行的地中海七國領導人峰會上，對於土耳其在東地中海的油氣勘探行動表示「不可接受」，他呼籲歐洲領導人「對埃爾多安政府保持明確和堅定的態度」。
就在一場新時代的「薩拉米斯之戰」已一觸即發時，土耳其宣佈將與俄羅斯在地中海區域舉行聯合軍演。俄歐的強勢介入，讓原本緊張的地中海局勢走向更加不穩定的方向。
俄拉攏土耳其，根本目的是破解西方制裁打壓，意在與西方展開博弈。但事實上俄對土耳其戒心很大。俄對土耳其應只是利用，不會與之建立戰略聯盟。俄土雙方關係隨時會變化。
北約的衰落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歐洲安全在長時間內還會依靠美國和北約，應看到歐洲實力的衰退和歐盟國家與美國在制度和價值觀上的一致性。
從實際情況看，俄對土希爭端影響力有限。土希都是北約成員國，歐盟主要國家顯而易見將是主要調解人。
世代恩仇，土希之間爭端已久
希臘與土耳其在領土和民族問題上矛盾不斷，近年來的移民問題更是讓兩國之間裂痕擴大。早在古希臘時期，波斯與希臘諸城邦之間就戰爭不斷，三次希波戰爭誕生了溫泉關之戰、薩拉米斯海戰等著名戰役。希波戰爭以希臘城邦的勝利結束，使得希臘成為真正的愛琴海帝國，支撐起與之對應的黃金時代。而波斯帝國在第三次戰爭後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近代以來，希臘與土耳其的爭端主要源自奧斯曼時期的遺留問題。16世紀末，奧斯曼帝國內部紛爭不斷，對希臘人的統治也日益殘酷腐敗。繁重的賦稅和地位的低下激起希臘人的不斷反抗。18世紀末，隨著法國大革命的爆發和美國取得獨立戰爭的勝利，歐洲各國開始追求民族獨立。希臘人深受影響，民族意識水漲船高。同時，土耳其境內各民族暴動活動此起彼伏，這一切都給希臘獨立創造了良好的時機。1821年3月4日，依普希蘭狄斯越過沙俄國界，在羅馬尼亞率領起義軍號召希臘人民起義。希臘各地區紛紛宣佈起義，起義的風潮從伯羅奔尼薩斯南部席捲希臘的大部分陸上領土和愛琴海的眾多島嶼。希臘借助歐洲國家的力量取得獨立戰爭的勝利。1829年，土耳其被迫與俄國簽訂《阿德里安堡條約》，接受俄、英、法三國倫敦協約。1830年2月3日，俄、英、法簽訂倫敦議定書，希臘被正式承認為獨立王國。
希臘與土耳其在愛琴海島嶼歸屬和賽普勒斯問題上一直存在爭端。2019年，土耳其派出勘探船前往爭議海域進行考察，引發了雙方新一輪摩擦。而希臘與土耳其空軍今年來更是在愛琴海上空多次發生火控雷達鎖定、戰機近距離格鬥等危險事件，使得地區形勢進一步緊張。同時，作為「世界十字路口」的土耳其將滯留在境內的難民作為籌碼，以此要脅歐盟對其進行讓步。這一動作使得歐洲各國，尤其是難民問題突出的國家對於土耳其的「小動作」尤為不滿。而希臘作為歐盟門戶，在難民問題上也與土耳其有著眾多分歧，這讓雙邊關係雪上加霜。
舊仇加新賬，希臘與土耳其之間的摩擦有愈演愈烈之勢。希臘作為北約與歐盟成員國，雖因債務危機影響陷入困境，國力處於衰退之中，但自詡為「歐洲看門人」的希臘政府希望歐洲國家在東地中海問題上伸出援手，借助歐洲力量以應對咄咄逼人的土耳其。而被寄予厚望的歐洲國家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在土希爭端上有著各自的利益需求。一方面是歐盟自身內部離心力加大，英國脫歐帶來的動盪仍在繼續。另一方面，俄羅斯近年來與土耳其頻頻走近，而歐洲國家在對俄問題上一直頗為謹慎，因此對於埃爾多安政府慎之又慎。
破解連環陣，俄羅斯圍魏救趙
俄羅斯在土希爭端加劇時強勢介入，一方面是苦於在東歐局勢上一直處於守態，急需破局；另一方面，俄羅斯近年來在中東地區縱橫捭闔，加強俄土關係，提升俄在中東與近東問題上的話語權，鞏固新戰略支撐點，維持其大國地位。
從2014年的烏克蘭危機到今年8月的白俄羅斯抗議，俄羅斯的傳統盟友正在逐漸被稀釋瓦解，美歐國家的一系列制裁和滲透行動讓俄羅斯在東歐地區維持其影響力感到頗為吃力，疲於應對。對俄羅斯來說，東歐的烏克蘭、白俄羅斯等國戰略價值非凡。有記者曾說，蘇聯解體相當於一場大地震，震後伴隨一系列餘震。到現在蘇聯這座大廈還沒有完全倒塌，剩下的框架就是獨聯體，而獨聯體成員當中，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對俄羅斯極為關鍵。2014年烏克蘭親俄政府垮臺，總統亞努科維奇流亡俄羅斯，令俄羅斯的戰略縱深大打折扣，俄羅斯在東歐的影響力進一步弱化。而最近白俄羅斯國內局勢因總統選舉動盪不安，令俄羅斯非常擔憂。
面對東歐困局，俄羅斯在權衡利弊下選擇圍魏救趙，介入東地中海爭端，在一定程度上奪回了戰略主動權。一方面，俄羅斯積極支持白俄羅斯政府，並集結兵力以隨時應對可能的「突發事件」。9月14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在索契會晤時表示，俄羅斯將向白俄羅斯提供15億美元貸款，並共同宣佈「斯拉夫兄弟情2020」聯合軍演開幕，俄羅斯派出第76近衛空降突擊師的大約300名軍人以及大約70件作戰及特種裝備參加了演習。雖然這次演習是例行的年度軍演，但兩國元首共同出席實屬首次。這一軍演給外界釋放強烈信號，即俄羅斯將堅決維護自己的勢力範圍，決不容許他人染指。
另一方面，俄宣佈與土耳其在地中海開展聯合軍演，將博弈的主戰場牽扯至巴爾幹半島南部，緩解白俄羅斯所承受的國際壓力。對於北約國家來說，東地中海問題向來屬於內部問題，而土耳其將俄羅斯牽扯進這場危險遊戲，使得問題擴大化。北約主要國家，尤其是在白俄羅斯問題上頻頻發難的法國和德國不得不被牽扯到這場家門口的內鬥中，這降低了對白俄羅斯問題的關注，讓俄羅斯在東歐問題上得以喘息。
旁觀與癱瘓，北約腦死亡或將一語成讖
與東地中海局勢升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洲的冷淡。8月20日，德國總理默克爾前往法國與馬克龍進行會談，兩人就黎巴嫩爆炸、白俄羅斯大選等「熱點問題」進行了「輕鬆的會談」，而愛琴海衝突卻被有意無意地略過，只有希臘人仍在拼命喚起人們對東地中海局勢日益緊張的警覺。
而北約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對於支持希臘抗衡土耳其，目前只有法國明確表示要對埃爾多安進行制裁。而此前歐盟對於土耳其的制裁行動僅僅是對兩名勘探人員進行簽證限制。因此，在東地中海問題上，北約內部對於是否嚴厲制裁土耳其存在分歧，並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其內部的失和。
身為歐盟和北約成員國的希臘，此時卻不得不擔心自身會被當作地緣政治犧牲品。這也從側面凸顯出北約近年來的疲軟。事實上，成立七十年的北約早已身心俱疲。自本世紀初北約在伊拉克、阿富汗等地的戰爭中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在打擊「伊斯蘭國」的國際行動中束手束腳，內部各自打著小算盤；如今東地中海局勢緊張，面對希臘與土耳其的連續摩擦，北約又顯得束手無措。這樣的北約很難讓人把它和呼風喚雨、影響世界格局的頭號軍事同盟聯繫在一起。但是土希作為北約內部的重要成員，內部事務應當優先內部解決，北約無論如何都會在東地中海問題上擔當調解員的角色，以彌合北約內部的裂痕。
早在去年11月7日，《經濟學人》雜誌登載對法國總統馬克龍的專訪，馬克龍在採訪中稱，「北約正在經歷腦死亡」。近一年以來，北約各國在應對地區問題上愈發指揮失調，其內部也因為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而矛盾重重。
作為歐洲防務合作推動者之一的馬克龍，一直積極宣導建立「歐洲軍」。法國和德國對於美國持續插手歐洲內部事務感到不滿，認為美國不會允許歐洲走上防務獨立自主的道路。馬克龍譏諷北約的言論凸顯歐洲防務合作的重要性。在去年法國國慶閱兵儀式上，會場有著「歐洲干預倡議」十個成員國旗幟，其中德法混合旅的旗幟格外引人注目。
法德等國推動歐洲防務合作的進程，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北約的內部協調能力。作為北約成員國的土耳其，從購買俄羅斯防空武器，再到與其聯合軍演，更像是一種要脅，以在北約內部獲得更高的博弈籌碼。而法德等國為減弱美國在北約的絕對話語權，對於土耳其一直持爭取拉攏的政策，一旦與土耳其達成某種默契，即可以在巴爾幹半島和中東地區問題上伸出戰略觸角。成為攪局者和被拉攏者的土耳其對其自身的地緣政治優勢有著清楚的認識，因此對於來自歐盟的壓力並不擔心。如今的北約與成立之初相比內部構成更加多元複雜，在一些問題上的內部不和正逐漸榨幹其威信。對於外部的俄羅斯，北約雷聲大雨點小；對內部的土耳其徒有警告，難有行動。「老虎不敢打，蒼蠅打不著」，成為如今北約的真實寫照。但我們需要看到的是，北約的衰落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歐洲國家在價值觀念和國家利益問題上與美國高度重合，歐洲安全在長時間內還會依靠美國和北約。
東地中海局勢的升級仍在加速中。9月2日，土耳其國防部長胡魯西·阿卡爾親自駕駛一架F-16戰鬥機飛越北愛琴海。在一百多年前，土耳其正是在達達尼爾海峽擊敗來自歐洲的英法聯軍贏得了戰爭的勝利。如今，斯拉夫人將手伸至百年前沙俄遠未觸及的巴爾幹南部，而法德對於歐洲東大門希臘取捨不定。平靜了許久的達達尼爾海峽，此時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作者為太和智庫研究員。本文原刊《太和智庫》，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