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擇雅專文:彩雲.蚊蚋.餅─張愛玲的反不反中三階段

2020-09-26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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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如此深沉,結尾卻是突兀、不完整且意思模糊的「中國,到底」,然後就句點,不是刪節號。刪節號放這句之前,句意完整且清晰的「嘈嘈的煩冤的人聲下沉。沉到底。」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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刪節號代表有話略過沒說,句點則代表說完了,就這樣,別再問,你自己想。結尾這個句號顯然故意要給讀者想像空間。

一種可能是確認:「這裡到底是中國」。第二種可能,前文不是有「譙樓初鼓定天下」嗎?可知「中國,到底」四字是樂觀期待:「中國的煩冤會一路沉到底,從此太平盛世」。

第三種可能是回應前文不時浮現的負面情緒,例如小孩「看了叫人心痛」,橘販「那種愉快的空氣想起來真叫人傷心」,因此四字應是悲嘆:「中國正往下沉到底」。

正反情緒彼此矛盾,「到底」又可以當作疑問句的加強語,因此四字的第四種解讀是探問:「中國到底會變怎樣?」

既然是探問,整篇主題又是作者對中國的依戀,因此就引申出第五種解讀:「我到底應該跟中國有什麼樣的關係?」

應該是五種意思都有,反映張愛玲此時的徬徨。

北京 街道 中國(圖/Go Ikeda@flickr)https://www.flickr.com/photos/usgo55/2413656537/in
既然是探問,整篇主題又是張愛玲對中國的依戀,因此就引申出第五種解讀:「我到底應該跟中國有什麼樣的關係?」(資料照,圖/Go Ikeda@flickr)

析〈談吃與畫餅充饑〉

通常作家都是離開後才寫出家國情濃的文章,張愛玲卻相反,是在離開前寫下〈中國的日夜〉。真的離開,作品對故國就不流露一絲眷戀了。

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二日給鄺宋的信,她寫:「中國人內大概是我最不思鄉。」不只自己不思鄉,她還奇怪別人思鄉。殷允芃就紀錄下她在一九六八年說過的話:「我很驚奇,台灣描寫留美的學生,總覺得美國生活苦,或許他們是受家庭保護慣了的。我很早就沒了家庭,孤獨慣了,在哪兒都覺得一樣。而且在外國,更有一種孤獨的藉口。」言下之意,她不是來美國才變孤獨,她是來美國才不必再費唇舌解釋她幹嘛只想自己過日子。

通常作家都用飲食來寫思鄉。張愛玲寫自己的不思鄉,就故意從飲食切入,也就是一九八〇年散文〈談吃與畫餅充饑〉。這篇的創作時間跟〈浮花浪蕊〉接近,國族情感屬於同一階段。

文章開頭就挑出周作人,把他寫吃的文章損了一下:

周作人寫散文喜歡談吃,為自己辯護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慾存焉」,但是男女之事到處都是一樣,沒什麼可說的,而各地的吃食不同。這話也有理,不過他寫來寫去都是他故鄉紹興的幾樣最節儉清淡的菜,除了當地出筍,似乎也沒什麼特色。炒冷飯的次數多了,未免使人感到厭倦。

也不只是針對周作人,張愛玲其實是對中國人味覺上對故鄉的執念超有意見:「我們中國人享慣口福,除了本土都是中國人的災區,赤地千里。」以她看來,盛筵難再還要寫它多好,就是標題所謂的「畫餅充饑」,是不懂得把握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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