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音樂學》後青春期的訃文

2017-07-30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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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對於班寧頓(Chester Bennington)的洗版悼文,多出自與筆者同輩者,而他們所連帶追悼的,並非一個時代,而是一段青春。」(資料照,美聯社)

「大部分對於班寧頓(Chester Bennington)的洗版悼文,多出自與筆者同輩者,而他們所連帶追悼的,並非一個時代,而是一段青春。」(資料照,美聯社)

大部分對於班寧頓(Chester Bennington)的洗版悼文,多出自與筆者同輩者,且分布於各行各業各領域,卻未必從事文化工作,而他們所連帶追悼的,並非一個時代,而是一段青春。

一周間,兩位對台灣文化多有影響的人物相繼離世,社群上紛紛跳出的追悼推文通知,卻展現出兩種不太一樣的樣貌。一位是創辦誠品書店的企業家吳清友先生,一位則是遠在加州一處莊園,據報自縊的聯合公園(Linkin Park)主唱切斯特・班寧頓(Chester Benning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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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系文青

一位外國人,如何影響在地聽眾的集體心靈?

有位於世紀之交混跡公館大學城的文壇學長,在一席午後閒聊間,這樣闡述著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對彼輩文藝青年的影響:一九九○年代中期,村上春樹作品,透過賴明珠女士的翻譯引介(以及逐漸擴張的誠品分店)大量進入文藝青年的閱讀視域。可以肯定的是,許多如今在文壇有一席之地的台灣作家,年少時都不乏受到村上春樹式的──或更精確一點說,賴明珠式的──「日系敘事及句法(也許再加上語助詞)」所影響。

或許這並非太過廣泛的現象,但確實有部分文青,是內有心魔、羞於承認他們這段村上年少的。畢竟文青的世界中,沒有最高蹈、只有更高蹈,當村上已經太紅,就要畫出一條新界線,標誌著以冷僻度為經緯的世界盡頭:當公館「挪威森林」咖啡館開張時,便有人堅稱這名字並非來自村上的小說,而是直接源自披頭四的單曲“Norwegian Wood”。只是當老闆又開了一家「海邊的卡夫卡」,這位老兄於是語塞,一時傳為鄉野妙譚。

在班寧頓死訊傳出後,縱覽身邊傷感哀悼之文,我發現了一個現象。不若去年王子(Prince)或是李奧納·柯恩(Leonard Cohen)消息傳出後,包括筆者本人的各家樂評、藝評紛紛寫下感言、分析與回顧(而在社群時代,這些第一時間出現的文章,也不免被譏為「作文比賽」)。班寧頓離世的消息,在所謂的文化界中,似乎沒有激起相對大的漣漪與迴響,甚至相較於吳清友先生,亦少有專文懷想,或曰「一個時代的結束」云云。

加拿大創作歌手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AP)
加拿大創作歌手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AP)

集體哀悼的音量與聲道

依照筆者粗判,大部分對於班寧頓的洗版悼文,多出自與筆者同輩(於世紀之交度過其中二時期)者,分布於各行各業各領域,卻未必從事文化工作者,而他們所連帶追悼的並非一個時代,而是一段青春。

對於這樣的現象與落差,筆者大致將原因歸為二:一是其音樂所影響對象,彼刻時值的生命經驗、以及此刻於文化場域中的發言權皆尚待發展,屬於社會條件;二則是其音樂特性,此則屬於內在音樂特質。

對許多千禧年前後,正值小學、中學的少年而言,聯合公園(Linkin Park,更精確譯名也許是林肯公園,因該團名最初是以此為文字遊戲)的影響之巨大,或許不亞於村上春樹、誠品與「人文咖啡館」對同時期的學院文青之影響。

如同誠品,聯合公園的影響也有其通路因素:一直到現在,聯合公園仍被許多媒體描述為「二十一世紀賣得最好的樂團」,正是因彼時唱片業正逢高峰、MP3尚未普及之時,而許多初入玫瑰/大眾唱片的少年,便能在「西洋熱門」類別與排行榜一眼看見其首張專輯《混合理論》(Hybrid Theory),或是在店內、在電台聽到其大肆播放。

那是個西洋流行音樂大舉傳入方法直接、分眾尚未精密(又或說即便有精密分眾的通路,卻非大多年少者所能接觸)的時候,那也是西洋流行音樂產業行銷策略完整、得以模組生產的時候。這一時期的音樂,乃至後唱片時期,操作方式可複製的大規模流行音樂,一直朝向以青少年為主要購買力的方向前進。

流行音樂風格上,當時流行樂壇則正逢「小甜甜」布蘭尼、新好男孩(Backstreet Boys)與超級男孩(Nsync)等「鐵三角」,由金牌製作人馬克思.馬汀(Max Martin)與瑞典製作團隊之黃金陣容,正要轉向嘻哈、風格即將洗牌重組之時,不久阿姆(Eminem)也將席捲全球。

流行音樂唱片產業的高峰

對許多正值品味探索時期的青少年,聯合公園這組融合重金屬(卻有著流行音樂流暢豐富的和弦進行)以及饒舌的新金屬(nu metal)樂風,散發著莫大吸引力,也讓人聽見從未聽過的聲響效果(有如十數年後,迴響貝斯dubstep由新銳樂界滲入流行音樂為普羅帶來的驚豔)。具有強烈電器節奏感的編曲,加上淋漓的嘶吼,成為許多在校園面臨人際、課業等挫折之少年的情緒出口。

其二○○○年代初發行的單曲、專輯歌詞,則多直述心聲、不帶太過隱晦的譬喻等,此一樂風與直白歌詞,也形成了某種描述美國高校排擠霸凌日常的音樂傳統,乃至後來的流行龐克搖滾團「我的另類羅曼史」(My Chemical Romance)的〈我並不好〉(“I'm Not Okay”)亦是代表作之一。

遲來的後青春期輓歌

這一切所於少年心中累積的,使得班寧頓之死,在一代人心目中產生的集體衝擊,未必亞於一九八○年代英國樂隊歡樂分隊(Joy Division)主唱克提斯(Ian Curtis)的二十三歲之死,或是一九九○年代涅槃樂隊(Nirvana)主唱柯本(Kurt Cobain)的二十七歲之死。只是當班寧頓辭世時,已屆四十歲,而當初的少年們也都告別青春許久,可謂一首遲來的後青春期的輓歌。

或許因為其音樂相對不具被文化菁英肯認的精緻度與創造力,又或許是因為這個世代的文青心中尚存一息悔過中二的情結(雖然播放清單裡總有遺留下一、兩首聯合公園),使得其所引發的身後樣貌尚不深刻。然而,就如同村上之於一九九○年代的意義,班寧頓的聯合公園與他尚有的其他樂團、創作,終將留下一席之地。

*作者為音樂創作者,現居台北,於泰順街創辦「公共冊所」二手書店。本文原刋《新新聞》1586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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