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巴馬時代，北韓的核武計畫就一直讓美國牽腸掛肚。金正恩政權已多次測試核子武器，據（南韓）估計，目前約有高達二十件核武。在此同時，北韓也在積極進行彈道飛彈計畫。歐巴馬任期結束前，白宮方面愈來愈擔心，過不了多久，北韓就有能力把核子彈頭裝上可擊中美國西岸的彈道飛彈。一般估計，北韓再兩年就有這個本事了。
雖然南韓已和北韓的核武威脅共存多年，但美國安全部門長年來的共識是：握有核子彈道飛彈的北韓，是美國無法容忍的威脅。不過，曾於歐巴馬白宮執行亞洲政策達六年之久的麥艾文（Evan Medeiros）指出：「北韓是只有壞選項的國度。」迄今，不論怎麼結合經濟制裁與外交壓力，都無法制止或破壞北韓的核武計畫。美國固然可以轟炸北韓的核子設施，但，麥艾文解釋，類似這樣的行動「會有致使朝鮮半島爆發全面戰爭的風險。」南韓首都首爾位於北韓傳統火砲可輕鬆集中的射程範圍內，而朝鮮半島前一次爆發的戰爭，一九五○年代的韓戰，引發中國和美國的軍事衝突──因為中國要力保北韓這個盟友。
朝鮮半島愈益緊張的情勢讓北韓成為歐巴馬和川普在川普勝選後首度於白宮開會時討論的三大話題之一。川普一開始對這個主題的看法顯示他相信，只要中國繼續施壓，就能迫使北韓放棄核武計畫。北韓一貧如洗、極度仰賴富有的中國鄰居當然是事實，但中國一再否認他們有能耐使北韓就範。真相可能是中國並不願意致使這個危險、不牢靠的鄰居發生危機──北韓仍是盟友，雖然常令人火冒三丈，但仍是盟友。
北韓危機變本加厲──加上川普性格使然──意味川普政府可能極想逼迫中國處理北韓問題。這在最好的情況就很難了，如果在朝鮮半島危機的幕後，美中又因貿易、台灣和南海問題爭執不休，要北京合作處理北韓問題無非緣木求魚。若在北韓問題遇到挫折，川普很可能重啟一些歐巴馬總統認為太過危險而棄之不用的軍事選項。
對美國在東亞最親密的盟友──日本和南韓──來說，川普的不可預期著實令人深深擔心。兩國皆心知肚明，萬一朝鮮半島或南海真的爆發戰事，自己會被推上火線。因此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成為川普當選後第一個與他會面的外國領導人，是相當了不起的外交成就。二○一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安倍和川普在紐約川普大廈開會的照片，向日本百姓傳遞了具安慰作用的訊息──尤其川普長年批評日本對美國的貿易順差，又曾公開質疑美日安保條約。
但儘管川普非常樂意和安倍合拍一張安撫人心的照片，他實際的政策卻沒有那麼讓日本寬慰。和日本首相會面四天後，川普即宣布他打算在就職當日即退出「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TPP）。TPP 是十二個國家煞費苦心協商出來的貿易協定──日本和美國是兩個最重要的簽署國。為了談成 TPP，以及讓 TPP 在東京國會強渡關山，安倍已耗費龐大的政治資本。對這位日本首相來說，TPP 在經濟和戰略上的意涵同樣重要。一如歐巴馬，安倍也認為談成一個含括日本和美國在內──而非常針對性地將中國排除在外──的大型貿易協定，是阻止中國在亞太區域稱霸的手段之一。
歷史巨輪轉動了─當中國成為自由貿易的倡導者
一如歐巴馬政府，日本政府也了解，中國宰制亞洲最可能的途徑是商業，而非戰爭。二十年前，美國是所有主要亞洲經濟體最重要的市場，而日本跨國企業是東南亞地區最大的外資。但那些日子過去了。現在，中國是南韓、日本、澳洲和大部分東南亞國家最重要的貿易夥伴。中國的投資也對亞洲鄰國愈來愈重要、愈來愈誘人。北京推廣的「一帶一路」──基本上就是在亞洲各地推廣中國在基礎建設方面的投資──更進一步提升北京的經濟力量。正如安倍和歐巴馬所了解，中國貿易和投資在全球的重要性與日俱增，亦具有重大的地緣政治意涵。如果經濟前景要看北京的臉色，亞洲國家自然不願意和中國作對──或者在領土爭議上站在美國或日本那邊。
對安倍政府而言，TPP 是阻擋由中國主導之東亞共榮圈成型的困獸之鬥。因此，一旦川普臨陣抽腿，將會是日本二十一世紀生存策略的致命一擊。
然而，對川普本身來說，拋棄 TPP 合情合理。競選總統時，他便一再批判美國在柯林頓、布希和歐巴馬時代簽署的「災難性」貿易協定。川普排斥「全球化」，而 TPP正是全球化的完美象徵。而川普不是唯一一個敵視大規模貿易協定的人。反對 TPP也是柏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競選總統時的主要政見。二○一六年七月，在費城舉行的民主黨大會上，反 TPP 的海報幾乎和反柯林頓的旗幟一樣無所不在──而且群情激昂地揮舞。
拋棄 TPP 可說是考量國內輿情所做成的決定。但在美國之外，川普的舉動被廣泛詮釋為美國退出全球領導的象徵。在川普宣布這項決定兩天後，我來到布魯塞爾一位歐盟高級官員的辦公室，他對我說：「真有意思，當英國人是世界經濟霸主時，他們也是自由貿易的主要推廣者。然後美國成了世界經濟霸主，也變成自由貿易的推廣者。現在美國逐漸喪失全球化的信念，而中國逐漸變成自由貿易的主要倡導者。你可以感覺歷史的巨輪在轉動。」
考慮到許多外國公司仍在中國處境艱難，現在形容中國政府是世界首要的自由貿易擁護者仍言過其實。但中國聰明地利用了川普捅 TPP 漏子的機會，乃不爭的事實。不出數日，中國便積極推動以中國為中心的亞太自由貿易區和 TPP 競爭。諸如澳洲等已經簽了 TPP、卻被美國放鴿子的國家，皆立刻對中國的新計畫表達興趣。貿易不是唯一一個中國拜川普「美國優先」政策之賜，有機會試坐全球領導寶座的領域。當川普揚言要讓美國退出巴黎氣候變遷協議，中國政府迅速警告美國勿採取這種單方面行動。中國冒出頭，比美國還要熱烈地支持反制氣候變遷的全球行動，這徹底反轉了歐巴馬時代的情勢。這也提供北京政府大好機會結交國際夥伴，並把美國描繪成不負責任的全球強權。
同樣的模式也可能發生在聯合國。在聯合國通過譴責以色列屯墾的決議後，川普在推特發文──「聯合國……不過是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玩樂的俱樂部。」川普任命無相關外交經驗的聯合國大使──南卡羅來納州長妮基‧哈利（Nikki Haley）──也凸顯他不認為這個世界組織有多重要。相形之下，中國就處心積慮要當聯合國安理會的龍頭──掌管世界各地聯合國授權軍事行動的機構。
歐巴馬時代，美國不時暗指中國是不負責任的國際行為者──它在氣候和南海等方面的行動，皆對國際秩序構成威脅。川普入主白宮給了北京扭轉局面的機會。現在反倒是美國可能變成不安定和危險的重要因子──中國則扮演國際規範和協議的支持者。
「西方」這個政治概念向來有兩大基柱──北美和歐洲。但如果美國和歐盟在川普時代鬧不合，「西方聯盟」將會陷入大麻煩。倡導「美國優先」的川普可能不擔心惹惱歐洲。但西方的衰亡其實會嚴重侵蝕川普美國重建偉大美國的計畫──因為那會減損美國形塑世界事務的力量，如此一來，也會加快財富和權力移往亞洲的速度，而那正是川普和他的支持者最煩惱的事。
如這本書將探討的，西方聯盟持續強大，已減緩了亞洲崛起在政治上的影響。但如果西方自己分崩離析，東方化的速度將變本加厲──接著便是美國的權力一天不如一天。
＊作者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是《金融時報》首席外國事務專欄作家，著有備受讚譽的《零和世界》（Zero Sum World）。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東方化：中國印度將主導全球》（時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