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煤上的青苔—《青苔不會消失》選摘(2)

2017-08-02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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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波的腰眼上長了四個兩寸寬、四寸長的褥瘡。雙腿變成了我們在烏干達難民照片上常常看到的兩根骨頭,和王多權或其他夥伴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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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正是因為對下身毫無感覺,使他們敢於把這樣的痛苦承擔下來。虼蚤河的黃國林掀起被子,讓我們看到他大腿上的瘡口,已經深到骨頭,塞著一坨衛生紙。「你怕不怕?」掀起被子之前他問。但我更多是被那股惡臭震住了。「肛門爛完了。」他說。

王多權曾說,十七年想到死有千百次。「但現在已經熬了這麼久,死的心情也淡了。」剛回家的時候,因為胃壞了倒苦水反酸,水米不能進,家裡給王多權買好了棺材「沖一沖」。棺材進門之後,王多權的胃倒意外地好了起來,似乎在死亡門檻前打了個激靈,把邁過去的一條腿生生收了回來,不管以後還能走多遠。

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竹園溝緊靠山坡一間老屋的床上,如今只有失去雙腿的劉光友一個人躺著,表兄三年前在這張床上上吊。表兄在冒頂中壓斷了尿管,身上沒有乾的時候,雖然有雙腿,卻羨慕劉光友能坐在輪胎底子上,跟別的單身漢玩牌。擺脫不了的尿騷味,使他失去了熬下去的勇氣。

王多權上半身成人的軀幹之下,是萎縮成孩子的腿。(時報出版提供)
王多權上半身成人的軀幹之下,是萎縮成孩子的腿。(時報出版提供)

針腳編織時間,大路邊留著溼潤

高章平在雙河口大路邊過了八年,以前是在山上的十年。他有一所小房子,是用補償款的最後一千元起的。那時臥床的高章平感到了真正的危機─母親已經衰老得不能繼續弄來柴水養活他,他會像一條擱淺的船,在山頂上遇難,還捎上母親。

之前在舅公的提示下,高章平學習康復,拉伸上身已經萎縮的筋脈,直到能夠坐輪椅。這是一個疼痛被極度拉長了的過程,高章平一個人完成了。但是坐著輪椅在山上做不了什麼。高章平向村委申請批一塊地基,自己住到大路邊上,做點小學生的生意,也能指望小朋友照顧。村裡批給他一分河岸地。

但搬下來之後,小學校撤併了。高章平只能靠五保生活。由最初的一天一塊,漲到後來的一年一千,到一千四百四十,到兩千四百,到去年的兩百五十塊一月。一條河能養活一河人,一滴水能養活一朵苔蘚,高章平用兩張鈔票安排一年四季的用度,自己醃酸菜,燒天然氣省煤塊,用便宜五分錢的價格買米麵,還出菸錢請人種了一個小菜園,拔菜時請過路人幫忙。

坐在輪椅上,高章平打理著一個正常人不會完全自理的一切:切菜煮飯,用大盆架在磚頭上洗衣服,在籬笆上晾乾,生爐子燒水,上下床,上廁所。廁所是大路邊最乾淨的,便槽用一塊石板蓋住。

大小便永遠是最困難的事情。多年來,高章平學會了掌握大便的時間,像所有長期臥床或坐輪椅的難友一樣,他五六天才大便一次。小便終究不怎麼能控制,只能記著少喝水,另外在衣服下面帶著一個導尿管。外人看不到這個導尿管,小屋裡也沒有飄散著洗衣服的芬芳以外的氣息,雖然這只是廉價洗衣粉的香味。晾在籬笆上的衣物也晒出了好聞的味兒。春天來了的話,這間河岸上的小屋氣息會更加清新,有一些蒲公英在菜園裡和路旁開起來,小屋看上去像最大的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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