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力量—《青苔不會消失》選摘(1)

2017-08-0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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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頭,閣樓只剩糠秕,鐵鍋無從修補。當貧窮無望的年景明明白白擺在那裡,她仍舊不能放棄,也不能當著孩子們哭泣,只能把淚水留給枕頭,織進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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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媽媽那裡,沒有什麼是不值得節省的,連同衣服上一粒灰塵,因為要用挑回來的水洗掉。沒有理由是可以用於放棄的,即使鋤頭奈何不了老天爺,那也要挖個坑給他看。

當我成年以後開始寫作,我最先想要記敘她們,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她們不是時代的紀念碑,也夠不上無名英雄。像土地一樣,不反射光線,但質地無可懷疑。她們又是田地中的腳印,收集了汗水和收穫的重量,標明世代生活的路徑。沒有她們,我無從確認真實和方向。不論走出多遠,我的文字小徑是從他們開頭。

十四年前,我放棄學院的道路投身記者行當,面對一個隱晦卻嚴峻的矛盾。

做為採訪者,我和同行們接觸生活現場的機會比常人多,幾乎可能成為任意一種生活形態的見證人。但這也意味著,他不是任何一種生活,包括他自己生活的當事人。從到達現場到離開,有限的週期裡,他來不及參與當事人的生活,觸及他們生存的質地,就已經離開,帶走的往往是一些表面的片段。奔波於別人生活現場的同時,他自己的生活不能算是一種扎實的經驗,甚至遠遠比不上一個從事實際職業的普通人。寫出的稿件似乎具有某種意義,卻又像承載它的紙張,逃不過朝生暮死。

入行之初在重慶,深夜接到一個離異母親的熱線電話,說女兒因為春遊交不起費而服藥自殺,危險還沒過去,想我趕過去看一下。午夜我打的1到了石橋鋪,順著黑暗彎曲的路線,爬上一個棚戶區的半坡。這裡沒有路燈,也似乎沒有正式的窗子,只有一些棚壁的縫隙裡透出光線。我來到一座透出光線的屋子前,裡面有膽怯的應答聲。打開門,一眼看見整個屋裡的情形。所有家中的器物放置在地上,從箱子、水桶到臉盆、床,繞了一圈,沒有一件東西是安置在架子上的。在這些環形擺放的什物中間,有一張床,是母女二人睡的,似乎是屋子裡唯一有色調的處所,暖色的被子下面睡著一個少女。這也是屋裡唯一的祕密。

我感到一種不安,這裡所有的生活都陳列在我的目光下,沒有迴避的條件。我取得了這樣的權利,打量母女生活的所有內情,連同因為缺少一次春遊費服藥的少女,現在只能藏在被子下,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露出頭臉,我只看到她一團黑髮。

這樣的情形,平時我是不應該打量的,其中似乎含有禁忌,即使是她們貧瘠的生活中也有著珍貴之物。現在我卻取得了這樣就近的權利,坐在少女的頭邊,聽女人講述離異後母女的經歷。承擔撫養費的男人忽然杳無音訊,她帶女兒去南方尋找時,小偷從屋頂上打洞下來,把電視、一床毛毯和一件冬天穿的皮襖都拿走了,現在屋裡因此沒有電器。我感到迷惘的是,我的角色似乎只是一個傾聽者,不知如何參與眼前的情形。我不能真正觸及她們的生活,儘管所有的物品擺放在地上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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