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偉觀點:司法轉型正義為何轉不動

2017-07-26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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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操與永社舉行轉型正義座談會。(蔡孟筑攝)

法操與永社舉行轉型正義座談會。(蔡孟筑攝)

永社與法操22日針對「司法改革如何落實轉型正義」舉辦講座,現場邀請台灣高等法院法官、司改國是會議委員林孟皇、政治大學台灣史研究所教授薛化元、東吳大學法律系博士生鄭光倫、律師高涌誠與洪偉勝等與會討論。林孟皇等人主張民主轉型後司法也要除垢,有些人過去曾是國民黨整肅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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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提到的名字都是2016年模擬憲法法庭第三屆的參與者,筆者身為這次活動的法庭之友參與的感覺,大多數主張轉型正義的人,包含上面各位法學素養深厚的先進都對這段歷史非常的陌生,也完全無意探討長時間處於準戰爭狀態的下的背景與環境是什麼。如此忽視對整個歷史現場的重建,使得當代台灣所謂的轉型正義,經常高高在上脫離歷史現場的實際,變成了法學德文翻譯比賽的概念法學操作場。

東吳大學法律系博士生鄭光倫也呼籲司法轉型正義最重要的是,將政治檔案公開讓加害者的面貌會越來越清楚,在我們確認加害者面貌後,可以再去討論是否可以把他趕下來,至少在現階段可以阻止他出任重要的職務。

且不說在1980年代以前能擔任加害者的公務員,現在未滿65歲者仍在服公職者幾希。鄭光倫的說法除了少數幾個人如與大法官錯身而過的某要員以外,基本上毫無實益。現在有一個最嚴重的問題是,到底甚麼是國民黨的整肅呢?

就如同在台灣流傳多年的,某個嘲笑法官對社會經驗絕對無知的經典笑話說的,當法官看到警局的筆錄上寫「應召女幫客人吹喇叭」的犯罪事實記載,會直覺地問:「該喇叭為何未扣案做為證據?」

不知道「幫客人吹喇叭」是什麼意思,照樣敢辦性交易的法官,近年來因為各種相關知識的豐富流傳,基本上早已絕跡於台灣了。但現在發生的新狀況是,不知道當時這是個血與火的戰場,而且在戰場上到底在具體發生甚麼事情,但卻很勇敢地吹起轉型正義的喇叭。

在我們確認加害者面貌以前,難道不應該先確認一下受害者的面目嗎?

最近剛好有一則新聞,台灣公民團體沃草做的解嚴網站「你是戒嚴時代的誰呢」,讓參加的人根據不同題目的選項會得到不同下場,但是對白色恐怖受難者有這樣的定性。

以下為部份戒嚴時期被槍決的受難者。沒有加害人。

一開始出現的名單上的第一組受難者,是張敏之等7位在白色恐怖知名大案713澎湖案的受難者,這沒有問題。可是下面出現的名單就讓許多對這段歷史有基礎知識的人,愈看愈感到疑問。

部份戒嚴時期被槍決的受難者。
部份戒嚴時期被槍決的受難者。

最近台灣的國府海軍史學家姚開陽先生剛剛出了一本關於民國海軍重要著作< 1949大叛艦>,梳理了在大陸遷台之際數十艘各型海軍艦艇叛逃(或稱起義)投共事件,一一整理出了相關的名單。可以發現在把兩份名單相對應以後出現有趣的結果:毛却非與張紀君是美頌艦少校艦長與幹部,兩人是在美頌艦準備叛變劫艦投共,被艦上其餘不願意起義的官兵聯手鎮壓就擒以後,理所當然地受到軍法審判而被槍決。

至於名單中李皋的人生就更有傳奇性了,他既不是台灣人也從來沒有來過台灣,是原國府海軍舞鳳艇艇長。在1949年底率本艇與兩艘快艇,在廣東新會珠江江面舉行起義。將艇開到解放軍廣東軍區江防司令部所在地黃埔島港投共,並開始積極以解放軍的一員參加進攻國府的作戰。

但命運之神並沒有這樣放過了李皋,他投共後被派往也是國軍投共艦艇,果敢號改編的桂山艦任職。1950年5月解放軍進攻國軍據守廣東沿海最後據點的萬山群島的戰役,桂山(果敢)號步兵登陸艦搭載兩個加強步兵排準備登陸,在外圍海域與國軍展開激戰,時運不濟的桂山艦居然被國軍岸防火力擊成重傷而擱淺,被守軍全艦俘獲。包含李皋在內,艦上有150名解放軍人員因此被俘。新仇舊恨交加之下的李皋,被守軍查出身分後,就被押回高雄槍決了。

強調轉型正義的團體大概還會譴責當時國軍沒有給李皋上訴第三審的權利,就匆匆處決了他,因此有違程序正義還是屬於不法國家的行為。可是這種講法顯然沒有考慮到,在激戰狀態下對於意外俘獲先前投敵,現在又引導敵軍進攻我軍的人員,可能心慈手軟嗎?

當時海南島已經被中共佔領,以區區一隅對抗華南近百萬解放軍的萬山群島,事實上也在幾周後全部失守。在這裡希望對戰時投敵者給予現代法庭的文明審判,是合理且實際的嗎?

在自以為是的幻想背景中,罔顧國共戰爭的歷史背景所製造出來的,空中樓閣式的轉型正義,李皋一案還不是最扯的例子。沃草做的解嚴網站受難者名單中,最下面也最令人驚駭的是,被列為受難者吳石、陳寶倉、聶曦與朱諶之這一組人。前三人為國軍高級軍官,又名朱楓的朱諶之擔任傳送情報的交通員。在中共自己承認的黨史文獻上,四人當時已經聯手輸送大批台澎金馬防禦情報給中共,若非被及時破獲,對台灣安全的後果不堪設想。

然後在所謂轉型正義的大旗下,他們也變成了受難者,是必須平反與轉型正義的對象。

文化部15日上午於凱達格蘭大道白色恐怖紀念碑廣場,隆重舉辦「解嚴30週年紀念會」,邀請戒嚴時期遭受人權迫害的白色恐怖受難者近百名共同參與,1950年代政治受難者張常美女士(中)、蘇玉鑑先生(左)手持臺灣百合向白恐紀念碑亡靈致意。(文化部提供)
文化部舉辦「解嚴30週年紀念會」,邀請戒嚴時期遭受人權迫害的白色恐怖受難者近百名共同參與。(文化部提供)

蔡政府上台一年多以來,轉型正義的熱度其實不斷在降低,由於欠缺對歷史真相的仔細梳理,輔之個案分析與之後的類型化,對過去威權歷史的解釋,開始愈來愈像一種針對特定政治勢力的鬥爭話術。因此歷史上不論是不是真的共產黨,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從事危害國家安全行為,被該特定政治勢力殺害的人就都值得紀念。

愈來愈多的台灣人覺得民進黨與公民團體這一年多來,所謂的對二二八戒嚴白色恐怖的敘事說理的意涵,已經不是原先的「你應該來了解歷史真相」,而開始異化成「你應該接受我對歷史的壟斷性解釋」。以死囚身分來過台灣的李皋,如何從一名國軍艇長變成解放軍與國軍作戰,後來又被俘虜的個案歷史,對當代台灣人來說太過複雜。不如直接簡化為凡是當時被國民黨殺掉的都是好人,之所以要生產去歷史脈絡化的記憶最重要的價值,在於能夠被當代的政治所消費。

在去年12月24日模擬憲法法庭第三屆的宣判上,與會的8位「大法官」們一致認為在1952年被捕的,在蔡孝乾集團被破獲以後奉命在中南部重建中共地下黨組織,建立在國軍後方的第二戰線。且在斗六到高雄的廣大區域有26個黨支部又3個黨小組,能指揮核心黨員400多人,直接受中共華東局領導,準備為大軍渡海作內應的中共台灣省工委要員,後遭到國府逮捕處決的李媽兜因為是平民,依憲法第9條不應該受到軍事審判,所以國家的行為違憲。嗣後筆者當即表達不同意見,李媽兜依上述行為雖非我國現役軍人,事實上已經等於一個自籌給養沒穿軍裝的解放軍指揮員了,如何不能加以軍事審判?顯然在考慮歷史現場重建的問題上,這個模擬審判庭的認知上與實際情況恐怕有重大的違誤。

而當時在場眾人中,對這段歷史已經算比較起來相當有研究的林孟皇法官,稍後就直接回我說「你的想法我們討論時沒想到,我們就只是單純認為他是個中華民國的平民而已。」

魔鬼藏於細節當中,如此對歷史基本事實忽視之處甚夥的司法轉型正義,跟那位要把喇叭扣案的法官,在知識背景上究竟又相差有多少?還有多少人多少事是這一兩年風風火火的司法轉型正義,沒想到甚至不知道的呢?是否應該先想清楚基礎事實,也仔細了解了再來做,以免又發生新的不正義呢?

司法轉型正義難道不能先把真正的共產黨,並且有具體證據協助中共對中華民國採取敵性行為的人員先梳理出來,並且給予不同層次的對待?轉型正義在對當時保衛國家安全的相關執法人員喊打喊殺以前,為何如此吝於花一些心力重建當時的戰爭歷史現場?

這張白色恐怖受難者的名單,難道不能再重新整理過嗎?

我們要怎麼看待這段血色記憶的由來,要如何追復這段歷史對當代的意義,並且如何思患預防新的悲劇重演,這真的才是轉型正義的目的。轉型正義要的應該是一個受過基本事實嚴格訓練的複數背景專業人員,就是因為這是一個歷史的毒瘤,亟待切除清創。現在要找來主持這項工作的人,必須是一位對人體整體知識知之甚詳,手路穩定出刀精準的外科醫生。如果只讓僅會亂切亂砍的屠夫穿上白大衣,進手術室根據片面的知識與直覺行動,真的會是台灣人要的嗎?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律師考試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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