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TikTok締造者張一鳴:10年前曾抗議北京封網,如今面對中美新冷戰的彷徨

2020-09-02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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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字節跳動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長張一鳴在TikTok母公司成立5周年慶典上。(AP)

2017年3月,字節跳動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長張一鳴在TikTok母公司成立5周年慶典上。(AP)

7月某一天,張一鳴正在北京家中吃早飯,電腦螢幕上跳出了一條資訊。一位朋友轉發給他一條新聞連結,內容是美國總統川普(Trump)指責新冠病毒來源於中國,而作為回應,川普可能會考慮禁用張一鳴參與一手打造的短影片應用程式TikT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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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一鳴驚詫了。「中國病毒?」他和身邊的人說道。這病毒和TikTok有什麼關係呢?

從他最初被這則消息嚇到開始,事態很快就一步步惡化了。

首先,川普以TikTok在美國收集數據威脅了美國國家安全為由,命令其母公司出售該應用程式在美國的業務,否則將在美國面臨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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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中國民族主義者在社群媒體上抨擊張一鳴未對川普禁令作出抗爭,而張一鳴公司那些態度強硬的西方國家投資者也不斷向他施壓,要求他做相反的事,也就是服從這條出售業務的命令。

24日,張一鳴對川普作出回擊,在加州聯邦法院提起訴訟,尋求阻止上述白宮命令。之後,他又突然失去了一位他為了拓展TikTok全球業務專門請來的業界著名高層。三個月前剛從華特迪士尼公司(Walt Disney Company)跳槽過來的梅耶爾(Kevin Mayer),27日宣布辭去TikTok首席執行長,原因是政治環境已經很大程度改變了他的角色。

梅爾在27日辭去TikTok執行長職位(美聯社)
梅爾在27日辭去TikTok執行長職位(AP)

張一鳴由此被捲入劍拔弩張的中美地緣政治關係。他締造的這款應用程式上有很多蠢萌的舞蹈和對口演唱短影片,頗受青少年青睞。現年37歲的張一鳴一直對矽谷非常仰慕,他曾表示,希望他建立的公司能真正被視為全球性公司。然而該公司現在在全球範圍內得到的關注卻並非他的初衷。

針對TikTok美國業務發出的「不出售就被禁」的威脅,令這塊有利可圖的業務变得炙手可熱,微軟(Microsoft Corp.),推特(Twitter Inc.)和甲骨文(Oracle Corp.)等美國公司目前都在參與談判競購這塊業務。沃爾瑪(Walmart Inc.)27日表示,將作為微軟的潛在競購夥伴參與競購。

白宮的最後通牒,顯然不是張一鳴這位富有企業家精神的中國年輕軟體工程師最初為該公司發展所設想的未來藍圖。

上一代中國科技公司創始人們很注重和執政黨共產黨保持關係,張一鳴和他們有所不同,他對加州的了解可能還多過人民大會堂。他總是穿T恤和牛仔褲,在公司的自助餐廳吃飯,還經常引用科技界名言,比如亞馬遜(Amazon.com)創始人貝佐斯(Jeff Bezos)那句「每天都是第一天」(Always Day 1),意即公司永遠都該像新創公司那樣懷著初心行事。

張一鳴創立的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Bytedance Inc.)的員工都稱呼他「一鳴」。他不是中國共產黨員。

張一鳴1983年出生於中國東南沿海開放省份福建。他在北方城市天津一所大學學習軟體工程,他在大學有個「很會修電腦」的名聲,並在學校邂逅了妻子。畢業後,他曾在多家新創公司工作,並在大企業有過一段短暫工作經歷。2008年他曾入職微軟北京分公司,擔任工程師。

他在微軟待了不到一年,接受中國媒體採訪的時候他說當時發現這個工作沒什麼挑戰性,半天時間他都在看書。

那些年中國政府正加強對網路的控制。2009年,動蕩的新疆西部地區發生騷亂後,中國當局以暴亂活動是在網路進行組織為由封鎖了數個網站。張一鳴當時在中國一家類似Twitter的中國公司飯否(Fanfou)工作,他很反對這種網絡限制。

「穿支持google的tshirt出門,」他在個人部落格中寫道,「讓你封網,封了我就把想說的話寫在衣服上。」

他的這個部落格現在無法造訪。一年後,Google的搜索引擎業務從中國大陸撤出。

2012年,張一鳴在北京一處公寓裡創辦了字節跳動。雖然這家公司一開始就懷有拓展全球的野心,但其實當時很多員工甚至都沒出過國。 「最大的會議室可能有10平方公尺吧, 但是你想法可以想得很大,」張一鳴去年在公司成立7周年紀念影片中回憶。

該公司的首批產品之一,是一款名為今日頭條的新聞推送應用程式,意思是今日的新聞頭條。字節跳動首席執行長兼創始人張一鳴沒有媒體背景,但是他會寫代碼。這個應用程式利用人工智慧來根據人們的閱讀習慣推送新聞:用戶傾向於點擊什麼內容?看了多久?有沒有讀完一篇文章?

該公司當時也從其他線上新聞門戶網站和報紙等媒體收到了100多宗起訴和投訴,其中有些指責字節跳動內容侵權。在某些情況下,字節跳動必須要因未經許可使用內容創作者作品的行為付出賠償。字節跳動表示,他們與產業中其他平台一樣,成立初期面臨過一些和中國版權法規相關的困惑,但從那時起也與許多媒體建立了合作夥伴關係。

2014年,張一鳴訪問了加州,鞏固了建立一家全球性公司的決心。他與一群年輕的中國商業創始人一起参觀了臉書(Facebook Inc.)和特斯拉(Tesla Inc.),還見了Yahoo(Yahoo Inc.)聯合創始人楊致遠等人。離開加州時,張一鳴堅信中國的互聯網公司已經具備了參與全球競爭的實力。

TikTok的成功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在演算法的支持下,用戶會對推送的影片內容上癮,TikTok在全球造成了轟動。市場研究公司Sensor Tower的數據顯示,TikTok全球下載總量已超過20億次。它的母公司字節跳動目前仍是未上市公司,估值約為1000億美元(約2.93兆台幣)。

TikTok是中國第一款真正意義上在西方國家推廣開來的消費類應用程式,它和中國網路產業過去取得的其他輝煌成就有一點不同的是,你無法指責TikTok是效仿西方技術,它其實是自主創新。

TikTok現在是面向全球數以百萬計青少年的主要社群媒體平台。投資公司Pegasus Tech Ventures的創始人烏扎曼(Anis Uzzaman)說:「企業家是不分國界的。他們做開發的時候並不針對任何特定市場,針對的是全球用戶。」

儘管技術一度是被視為中美兩國可以合作的領域,例如美國風投機構為中國新創企業提供了動力,而中國工程師也進入了矽谷,但這個領域卻也逐漸成為兩個超級大國僵持不下的最前線。TikTok和華為、騰訊的微信等一起成為了這場爭鬥的中心,微信隨後也將面臨川普政府在美實施的禁令。

2018年10月,字節跳動CEO張一鳴和蘋果CEO庫克在字節跳動北京總部。(AP)
2018年10月,字節跳動CEO張一鳴和蘋果CEO庫克在字節跳動北京總部。(AP)

政治風險諮詢機構歐亞集團(Eurasia Group)總裁布雷默(Ian Bremmer)表示,中國當局愈發將TikTok視為具有戰略意義的公司。他說,這一重要性體現在這個應用程式收集的大量用戶數據,能夠推動深度學習和人工智慧的發展。

布雷默說:「中國突然意識到他們內部要有這些技術力量,而且很快就會需要了。」

字節跳動2017年正式推出TikTok,然後收購了總部位於上海的競爭對手Musical.ly,當時Musical.ly在美國青少年中非常受歡迎,字節跳動將Musical.ly與TikTok合併成一個平台。張一鳴2018年3月在北京清華大學一場論壇上提到,他預計三年內TikTok在中國以外的用戶數將超過國內用戶。

在那次論壇幾周後,字節跳動的一款影片分享應用程式因為發布「低俗」內容被中國政府關停。

這一次,張一鳴沒有譴責內容審查制度,而是在社群媒體上發布了一封長長的道歉信,承諾將公司內容審查員人數增加近一倍。字節跳動發言人之一就當時的情況解釋說,道歉是對用戶不滿作出的解釋,因為張一鳴沒能保護該平台不受與其價值觀不符的內容侵害。

隨著TikTok向海外市場不斷擴展,該公司的年輕員工也在各類政策管制的雷區中艱難前行。美國、荷蘭和法國的政府主管部門開始仔細研究TikTok在用戶數據保護上的做法。今年6月,TikTok成為以網路安全為由在印度被禁的中國應用程式之一,而印度是TikTok下載量最大的市場。韓國電信監管機構7月份也對TikTok罰款,原因是TikTok對14歲以下用戶的數據處理不當。

《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 8月份一篇分析文章說,TikTok使用一種被谷歌(Google)禁用的技術追蹤用戶資訊,且這種行為持續超過一年,這讓TikTok能從數以百萬計的行動設備中收集設備識別符號,而沒有提供用戶拒絕的選項。

TikTok表示已停止這種做法,並承諾在中國和海外用戶之間建立一道防火牆。

川普政府擔心中國政府可能會訪問TikTok的用戶數據。中國國家安全法規定中國公司有義務協助政府進行與國家安全有關的調查。根據獨立研究機構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分析師瑞恩 (Fergus Ryan)的說法,這意味如果中國政府提出某些數據方面的要求,字節跳動拒絕起來會遇到麻煩。

字節跳動表示,他們不會把數據分享給中國政府,即使被要求也不會。

TikTok 字節跳動(美聯社)
TikTok 字節跳動(AP)

去年年底,美國海外投資委員會(U.S. Committee on Foreign Investment)開始對字節跳動和TikTok進行審查,以確保該公司不會對美國構成安全風險。據熟悉張一鳴想法的人透露,當時張一鳴與微軟總裁史密斯(Brad Smith)和CEO納德拉(Satya Nadella)取得了聯繫,針對如何解決數據安全問題並贏得監管機構的信任諮詢他們。

上述知情人士稱,這促使TikTok計劃在洛杉磯開設一個資訊透明中心,旨在針對該應用程式的運行情況為外界提供更多透明度。知情人士稱,他們之間的談話最終演變成關於出售的討論。

張一鳴讀了一本史密斯撰寫的一本關於科技公司治理的書 ,書名為《未來科技的15道難題》(Tools and Weapons),並安排將書翻譯成了中文。一名知情人士說,他要求字節跳動的管理團隊讀這本書。

在一次公司內部的聊天討論中,張一鳴提到了書中一段內容,這段內容描寫的是2019年發生在紐西蘭基督城的清真寺大屠殺,殺手在網路上即時直播,社群媒體公司因此遭受批評。據記者看到的聊天內容截屏,張一鳴敦促員工檢驗字節跳動應對這類情況的能力。

張一鳴去年在國外花了很多時間,但受疫情影響,現在不得不待在中國。不過他堅持按照美國時間工作,經常與大洋彼岸的投資者開會討論公司命運。

面對投資者的壓力,張一鳴最後同意出售TikTok的美國業務,讓川普滿意。川普曾表示美國財政部應該從出售所得中分一杯羹。張一鳴還曾寄希望於其他解決方案。一位知情人士說,他在談判中越來越孤立。

知情人士說,最近,他終於意識到出售是不可避免的。字節跳動對談判狀態不予置評。

在8月初寫給員工的一封信中,張一鳴建議大家要克制對待。「很多國家反華情緒上升明顯。」他寫道,「不要在意短期損譽,耐心做好正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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