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國外交部與官方媒體都發出警告稱，可能會對駐中國大陸的外國記者實施新一輪的報復，甚至連長期盛行新聞自由的半自治地區香港可能也無法倖免。總之，美方如何對待中國駐美國的媒體代表，中方必然會作出對應舉動，這再一次說明了在2020年的大部分時間裡，中美之間的緊張關係不僅體現在技術、貿易和安全領域，也體現在兩國之間的資訊流動上。在這些互動領域，中美的根本分歧在於明顯缺乏互惠和平衡，而中方一直固執地拒絕嘗試解決這類問題。
為《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和《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工作的所有美國籍記者，除一人以外，均已被驅逐出中國。中方若繼續驅逐記者，更不用說取消在香港工作的其他美媒外國記者的簽證（直至近期，香港還算是外國記者在中國本土能自由開展工作的最後一個地方），那麼在這場導致中美逐步走向決裂的往來報復行動中，無疑又添加了一項激烈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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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一直充當著資訊潤滑劑的作用，幫助中美兩國開展貿易，為彼此的經濟做投資，實現經濟的密切聯繫。但是，新聞業所處的環境長期以來一直亟待改善。多年來，外國記者在中國的數量一直受到限制，記者們被拒簽，受到監視、騷擾、毆打，甚至被驅逐出境，而在美的中國媒體代表幾乎全部來自中國官方宣傳機構，他們可以自由報導新聞，甚至可以不受限制地設立電影片道、廣播網路、日報和數字網站。針對這種缺乏互惠和公平的情況，川普（Trump）政府開始限制中國記者的數量，並要求他們以「外國代理人」身份註冊。可以預見的是，這引發的一系列針鋒相對的報復行動，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當然，這隻是兩國整體關係迅速瓦解的一個方面，美國總統川普摩拳擦掌地談論與中國「脫鉤」，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則重拾毛澤東時代的經濟「自力更生」方針。兩國領導人似乎都不怎麼珍視數十年來煞費苦心建立起來的關係，也都沒有意識到，在面對疫情、核擴散和氣候變化等全球挑戰的時候，中美分裂不僅代價高昂，具有破壞性，令人痛苦，而且是徹頭徹尾的災難。
當前的僵局讓我想起45年前的情形，當時我擔任《紐約客》（The New Yorker）的記者，來到毛澤東時代的中國。北京飯店新大樓的大堂裡沒有前台和禮賓服務，倒是有一個報攤，或者說是類似報攤的東西，售賣的不是西方的報紙，而是來自越南民主共和國、阿爾巴尼亞人民社會主義共和國和北韓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等「社會主義兄弟國家」的宣傳資料。報攤的生意並不怎麼樣。
若論民眾資訊和政治情況的不透明，當時沒有哪個大國能和中國相比，即便對那些當時居住在北京的少數歐洲或加拿大記者來說也是如此。美國的新聞媒體仍只局限於在香港設立機構，他們從難民、中國的報紙以及過境的外交官和商人處盡力搜集和毛澤東革命相關的資訊。
1976年毛澤東去世後，不可想像的事情開始發生了。鄧小平宣布了大刀闊斧的「改革開放」政策。1979年，他前往白宮與時任總統吉米・卡特（Jimmy Carter）重建外交關係，包括《華爾街日報》在內的美國新聞機構也獲准在北京建立分社。在那個激動人心的年代，我們許多報導中國的人都盼望會有一個完全不同的國家誕生。
接著就是1989年。那年春天，鄧小平和米哈伊爾・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計劃在北京舉辦一場盛大的中俄和解性會晤，數百名外國記者獲得了採訪簽證，CNN甚至還獲准建立衛星鏈路進行現場直播。但就在記者陸續抵達時，北京爆發了狂熱的民主抗議活動，就連中國一些官方媒體也以令人驚訝地如實對此進行了報導。
6月4日，抗議活動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屠殺告終。然而，儘管世界陷入恐慌，中國的全球經濟足跡仍在繼續擴大，西方媒體在北京的業務也一樣。1998年，我參加報導時任美國總統比爾・柯林頓（Bill Clinton）的中國之行，中國領導人江澤民在最後一刻宣布他們的聯合新聞發布會將對全國進行現場直播，這令我們的隨行人員感到驚訝。2008年奧運會期間，中國對外國媒體的限制也進一步放寬。但這些變化並不意味著監視、電話竊聽、騷擾、拒簽或驅逐的終結，但媒體報導的前景似乎確實在慢慢擴展。
但2012年習近平上任時，他避開了前幾任領導人「和平崛起」之類的安撫性口號，轉而宣揚自己民族「復興」這類更為強硬的理念。他很快就開始利用國家的新財富和新勢力，就像舊時那些恃強凌弱的大國一樣好戰。
當美國駐華新聞記者報導敏感問題，尤其是高級領導人家屬的腐敗問題時，中國共產黨開始進行壓制並重新確立控制權。習近平政府日益專制，除了限制記者採訪外，還禁止外國媒體在中國境內銷售出版物，播放廣播報導。今年2月，中國驅逐了三名《華爾街日報》記者，理由是該報評論專欄文章的一則標題取得不妥當。此外，中國政府封鎖了Twitter、Facebook和Google等科技巨頭的網站以及大多數媒體網站，實際上是建立了一個中國內部網。同時，新華社和《中國日報》等宣傳機構在美國僱傭了約200名代表，他們通常持有長期簽證，而大約80名美國駐華記者在中國卻受到一年簽證的限制，甚至經常被拒簽。
川普政府試圖解決這種不平衡，下令要求在美國運營的九家中國官方媒體註冊為外國代理人，並將可以為五家中國媒體駐美機構工作的中國公民人數限制在100人以內。 3月，中國進行了報復，美國最有影響力的三家媒體，《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他們在中國的分社受到影響。
如果習近平和川普想要維持和平，恢復平等的媒體關係將是很好的第一步。首先，雙方可以同意允許對方派駐固定數量的記者（例如100名），並保證發放兩年多次入境簽證。專欄作家、自由職業者和紀錄片製作人可以獲得第二個短期訪問的配額。
美國國務院威脅說不再延長100多名中國駐美媒體代表8月7日正式過期的簽證，此舉可能最終引來中方關注。美國提出一系列具體建議，要求中方恢復被驅逐的美國記者的職務，允許當地僱員返回美國駐華機構工作，但中國大使崔天凱並未對此做出回應。兩週前，崔天凱終於出現在美國國務院，表示中國政府「正在努力解決這個問題」。美國官員稱，作為一種「善意行為」，美國國務院已將中國媒體的簽證延長了90天，把皮球踢回給了中國。
現在，我們拭目以待，看中方能否超越其「戰狼」外交模式。只有在這些關鍵問題上攜手合作，中美雙方才能重塑與穩定這種不平衡、不對等以及不可持續的關係，才能向憂慮的世界各國保證，中美關係不會完全崩潰。
（本文作者Orville Schell是亞洲協會美中關係中心的亞瑟羅斯主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