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豬肉就變共產黨、刑求到指甲變形！88歲獨居老人背後「白色恐怖最大案」一生折磨

「老爸很少講，他說阿公被抓去關，我們想說，被抓去關是犯了什麼罪？是偷還是搶？阿公被抓去關8年，我還以為阿公黑社會的，後來才知道發生這些事情……」

買了一塊豬肉就變成「共產黨」、被「布袋針」刑求到指甲變形、在獄中被打到右腿半殘，出獄後活到88歲依然不敢與兒孫同住、就怕牽連──這樣一個曾經生活於鹿窟一帶的獨居老人潘炳輝，是1952年白色恐怖最大政治案件「鹿窟事件」受難人之一。當年零星共產黨員於鹿窟建立基地，而當國民黨政府掃蕩鹿窟，所有村民一夕間成為「共產黨」，潘炳輝當年為了買一塊豬肉給兒子簽名於帳冊，帳冊竟也成了所謂「犯罪組織帳本」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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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世賢出生於1970年代，阿公潘炳輝係在1952年被捕、8年後出獄，那時早已回家好久好久，潘世賢對阿公的記憶就是一個住在深山裡的、沉默寡言的老人，對鹿窟事件一無所知。儘管如此，潘世賢從小仍查覺到家裡哪裡不太對勁──

「小朋友最高興的應該是過年收到紅包，但我們小時候很少有人會來家拜訪，吃吃喝喝走春什麼的，我們家幾乎是零，只有爸爸的兄弟姐妹、媽媽的兄弟姐妹、阿公阿嬤會來……小時候就覺得阿嬤非常兇，什麼事都要用很嚴厲的方式去處理，動不動就劈劈啪啪罵人，她的臉非常嚴肅、很少笑……」

「我很難理解阿嬤，高中頂嘴過她幾句，現在想想實在很不孝，我後面才了解阿嬤。」潘世賢受訪時嘆，是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才理解為什麼阿嬤那麼兇、阿公總是告誡「不要談政治」，甚至阿公完全不敢接受別人請的菸、連領老人年金都不敢簽名。

當時窮苦人家買不起肉、都是有錢人先買下再讓窮人賒帳，潘炳輝為了給孩子營養就買豬肉賒帳──怎知這本帳冊，竟被當局視為「共產黨基地」的秘密帳冊，潘炳輝就被抓了。

遭硬扣「武裝基地」成員大帽　潘世賢嘆：活著恐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當時鹿窟確實有共產黨員建立基地，但潘世賢說事實上參與者極少、政府也只搜到一把土製手槍跟幾本帳冊，然而當情報局刻意將鹿窟渲染為「武裝基地」要求嚴辦，幾乎所有村民都被牽連其中：「萬人搜山，居民都沒有阿兵哥那麼多……那時挨家挨戶守著、出入都要登記，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居民都是狀況外……」

買一塊豬肉會發生什麼事，就受難者之一李石成於2018年促轉會有罪判決撤銷公告儀式所言，當時國民政府以2萬人包圍鹿窟、包圍範圍有22平方公里，「所有人都被抓去」。而據前監察委員高鳳仙、楊美鈴調查，許多村民被拘留在狹小空間刑求，手法包括「以木棍、竹棍、藤條、扁擔或槍托毆打、用鋼筆夾手、用針刺指甲、用夾子拔指甲、灌水、倒吊」，帶來的傷害是「有人被打到吐血或昏倒，有人因骨頭錯位而終生殘廢，有人被打到骨頭破碎而發瘋」，村民廖河更是在被釋放以後不堪痛苦而自殺。

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人被抓去當時的「菜廟」（今光明禪寺）刑求，潘世賢也是讀了李石城的回憶錄以後，才知道阿公發生什麼事的──原來阿公所有指甲都變形，很可能是因為當時被「布袋針」刑求，第一天拿針刺進10根指甲縫、第二天再刺進同個地方、第三天繼續，很多人不堪痛苦就招認自己沒犯過的罪、沒參加過的共產黨了。

「我在他手指頭上有看到歷史傷痛，他的指甲是不完整的，他們用刑時用布袋針去刺你的指甲縫、所以指甲不完整……」

後來阿公遭判刑8年，潘世賢也是到很後來才知道阿嬤當時非常傷心、到處打聽到阿公被關在秀朗橋下（今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仁愛樓押房），從家裡出發來回就要花上1、2天的時間，阿嬤也只去看過2次，阿公就去綠島了。

難相處被後藏了大把的無助　「阿嬤是因為阿公被抓走才變那樣的！」

「後來她為了控制整個生計，她不得不採取嚴厲管教的方式教育老爸那一代……她的臉非常嚴肅、很少笑，她在這年代受的苦應該不會比阿公少，因為要養6-7個小孩，我老爸是第3個、那時7歲，後面應該還有好幾個……」這是潘世賢記憶裡那個難相處的阿嬤，背後的無助。

至於父親潘朝圳，雖然不太提阿公發生的事、只略略提到阿公被抓去關8年，從小就失去父親的潘朝圳成長路自是艱辛，不只被迫放棄學業，就連當兵也被查三代、「點名做記號」特別管訓，青春年少苦不堪言。

至於阿公出獄後，潘世賢記得阿公從來不拿別人的東西，一根香菸也不敢拿、隨身口袋塞滿3包菸，就連領敬老金要簽名，他也不敢簽：「他的手會一直抖一直抖，我們就變成幫他蓋章這樣……他們心裡的苦痛，我們實在難想像，阿公早期是不想跟我們一起生活的、怕牽連我們，直到88歲才跟我們一起生活……」

高燈立：時代悲劇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對於鹿窟事件，本次「2020圖說鹿窟事件」參展在地畫家高燈立雖然未曾經歷，但他也記得從小走路上學時母親會告誡，要他看到口音不同的人快跑、看到派出所也要快跑，好像所謂外省人都很可怕，但高燈立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些外省人也是可憐人、受害者，因為時代改變、離開家鄉到這裡來……上一代事件的影響每個人都是受害者，沒有人置身事外……」

國家人權博物館館長陳俊宏表示，如今台灣雖然在民主、人權表現上有亮眼的成績，但回首過去也是經歷一段非常長的歷史，鹿窟事件就是1950年代影響最大的重大政治案件，當年有非常多的居民受到傷害，不只對家庭、整個鹿窟也受到非常深遠的影響。

陳俊宏強調，如今國家人權館就是要透過國家力量維護人權價值、維護更多事件的歷史記憶：「如果要讓歷史不再重演，要有很多歷史記憶保存，這無法單靠國家的力量。」過去國家人權博物館曾與國史館合作出版鹿窟事件史料彙編、舉行在地導覽，如今也再辦特展，便是希望鹿窟的歷史記憶能延續下去。本次特展期間為8月13日至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