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雄觀點:新疆人在台灣,大時代的微歷史

2020-08-09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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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還小的時候,每當母親忙做家事時,就把我放在朱阿伯的床上,塞給我一個槓子頭慢慢地啃,而他就在長桌上畫山水國畫,他還去師範大學拜黃君璧習畫,所以畫作頗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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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稍長大一點能為朱阿伯跑腿做事時,他就喚我「小伙計」(鄰居小朋友聽了就用閩南語把我叫成了「火雞」),我最常做的工作是拿著空瓶子去街上雜貨店幫他打酒,有時他沒錢了就叫我回家去倒一杯酒給他。記得有一次櫃子裡沒酒了,就讓我去廚房倒杯做菜的米酒,當母親知道了這件事後,就告訴父親以後櫃子裡不可以沒有酒,因為朱阿伯有正式的認了我娘為義女,所以我娘很用心地照顧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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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與廣定遠大哥(新疆錫伯族,前立法委員廣祿之子)。(作者提供)

在我寫這篇回憶時,我去拜訪了廣定遠大哥(新疆錫伯族,前立法委員廣祿之子),他提到了一件事:我高中時(大約在1953年),朱炳的弟弟朱俊,當時是新竹空軍基地的飛行教官。在某個周日朱俊到廣祿家,定遠大哥做新疆拉條子(手拉麵條)給他吃,沒想到隔日竟傳來噩耗,朱俊的飛機失事墜毀了!後來衣冠塚就葬在新店碧潭的空軍烈士公墓,接著朱炳還把弟弟留下的美式呢子外套、衣服、鞋子都送給他,這在當時是非常拉風的行頭,讓定遠大哥至今念念不忘。另外,朱炳與廣祿同齡,在新疆曾為建設交通事業合作過,兩人有深厚情誼,所以廣祿也時常來大院子看朱炳聚聚聊聊。

弟弟的殉難對朱炳打擊很大,從此他一個人困居台北心情沉悶,因長期有喝酒習慣身體也漸漸出現病痛,鄉親見了都覺得不捨,問他為何不去向蔣總統請求協助?他淡然回說:老先生這麼忙,別去煩他了。這就是他豁達的人生觀。

最後鄉親們終究忍不住了,就去青田街拜託西北大老于右任向蔣總統陳情,於是獲得總統接見,為了見面時需體面一點,我母親還向舅舅借了一套新西裝給朱炳穿了去見總統,終於帶了好消息回來,他被派去擔任台灣銀行監察人,還配給一戶日式宿舍,大院子鄉親們可興奮的熱鬧慶祝了一整天,朱阿伯還很認真地說,要帶我的「小伙計」一起過去住呢!

然而,人生的際遇就像天山下的草原,一天會經歷四季變化的洗鍊。在等待派令走馬上任搬新家之時,不幸地,朱阿伯住進了台大醫院,母親常燉了他喜歡的排骨湯,帶上我們小孩子一起去醫院看他,7個多月纏綿病榻,美好的願景一直留在他心中,最終還是沒能陪他走出台大醫院,徒留遺憾。

他在台灣最後的身影,就像傲然在懸壁岩上的大角野盤羊,蒼涼傲世;更像戈壁灘上的孤狼,立在山巔上回眸望向遠方的足跡,那是一條無法回家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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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供)

後記:當我長大成家之後,每年我過生日時,都會帶妻小回父母家一同慶祝,歡聚之後臨走前,母親總是提醒:再過10天就是朱阿伯忌日,要記得帶瓶酒還有紙錢回來祭拜。忌日當天,母親總是煮一大盤水餃還有羊肉湯,這是他最喜歡的家鄉味兒。當我父母都過世後,我將朱阿伯及外公外婆的遺像帶回家,與我父母的遺像一同放在祖先供桌上每日祭拜。兩年前,因長年水土保持不佳,朱阿伯墓地的駁坎坍塌了,恐危及墓園主體安全,就雇工重修駁坎,同時將墓園整平鋪實再貼上磁磚,如此堅固美觀就可放心地讓朱阿伯安息於此了。

*作者為文化部參事。1920年代,祖父海穆從阿爾泰山的科布多移居新疆。1949年,作者父親翻過帕米爾高原,再從印度轉來台灣,定居在溫州街的新疆大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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