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雄觀點:新疆人在台灣,大時代的微歷史

2020-08-09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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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8月30日,新綏長途汽車公司一行9人駕駛汽車5輛,由歸化開出首次試營運車,行駛29天後只有一輛車到達哈密,並持需西行至10月10日到達迪化,創下首輛商運汽車由綏遠開往迪化。圖為新綏公司汽車隊。(作者提供,引自駝道通向世界汽車跑遍草原)

1933年8月30日,新綏長途汽車公司一行9人駕駛汽車5輛,由歸化開出首次試營運車,行駛29天後只有一輛車到達哈密,並持需西行至10月10日到達迪化,創下首輛商運汽車由綏遠開往迪化。圖為新綏公司汽車隊。(作者提供,引自駝道通向世界汽車跑遍草原)

1901年,上海出現了中國第一輛汽車。之後僅僅30年,中國大西北第一條民商所建的新綏公路(今烏魯木齊到呼和浩特)突然冒出來了,印在秋海棠的龍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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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炳,1930年代,他在自己騎駱駝於戈壁沙漠、草原高地中踏勘出來的路線上,用自己的汽車硬是輾出了一條新路來,打開了大西北往來京津地區的交通大動脈,他用一己之力完成了政府想做而又無法完成的國家重大交通建設,此種開創新時代的大無畏精神,至今依然留在西北人的記憶中。

朱炳,西亭先生,於1900年11月3日出生於新疆鎮西縣(巴里坤),1963年8月24日病逝於台北市台大醫院,墓葬於台北市陽明山第一公墓8區4排10號。

20200806-海中雄觀點配圖1。(作者提供)
朱炳先生。(作者提供)

朱炳年輕時在李自昭先生(新疆督軍兼省長楊增新在迪化的唯一諍友)門下讀書,後得楊增新的賞識任為祕書。楊增新曾數度為他安排官職,但他都婉言謙辭,因朱炳無意仕途,只希望能實業救國,於是楊增新特別出資助其創業。1928年7月7日,楊增新遇刺身亡,次年出殯時,朱炳特地參與扶靈櫬護衛離迪,假西伯利亞鐵路到滿洲里,再經哈爾濱後東歸故里昌平,展露對老長官的感恩之情。

1923年,朱炳棄仕從商,創辦了文化性質濃厚的博達書館,主要經營書刊、筆墨紙硯及中西成藥,之後經營範圍不斷擴大為生活日用百貨及農特土產,因而改組為博達公司。它從天津、上海等地採購綢緞、布匹、京廣雜貨等,馱運至烏魯木齊銷售,同時將新疆的農特土產運往京津等地,是新疆本地人開辦的第一家資金雄厚、股份制的商貿公司,因為運貨需求量大,因此它也是當時新疆最大的汽車運輸公司。博達公司經營了10餘年,1934年被「新疆王」督辦盛世才以有「官股」、「逆產」罪名查封,資產全部沒收了。

朱炳騎駝踏勘戈壁開發大西北――新綏汽車公司

民國初期,新疆的交通情況,既無鐵路也無汽車設備,省內交通完全依靠獸力。1925年,楊增新籌設汽車局,並在天津購買了20輛道奇牌2噸卡車,用火車經西伯利亞鐵路運回迪化,同時修築迪化至伊犁和哈密的公路,格局還是以省內運輸為主。1928年,金樹仁掌政,楊規破壞殆盡毫無新建設。1933年,盛世才時代來臨,他採取親蘇政策,軍事上拉蘇俄抗國府、經濟上靠蘇俄發展,交通建設更是向北發展連結西伯利亞鐵路,不與內地的交通連結,使內地與新疆的距離越來越遠,如此對國內而言,不僅造成龐大的經濟損失,更是對軍事與國防有嚴重的危害。

談大西北近代交通運輸史,必先談朱炳創辦的新綏長途汽車公司(綏遠人稱綏新),若沒談它,就好像到了大西北沒去看過草原一樣。

1927年,蔣介石任命張鳳九為新疆省政府駐京辦事處處長,負責中央與新疆之間的協調工作。長期以來,政府一直想解決新疆與綏遠之間的交通運輸的問題,因此,當朱炳開始籌備創辦新綏汽車公司時,在張鳳九的引介下,經營長途汽車公司的山東人楊少農參與了在天津的籌備工作。另外,因為張鳳九的協調後來也獲得了綏遠省主席傅作義的支持,因此也為新綏公司獲得國民政府的支持奠定了基礎。

20200806-海中雄觀點配圖2。(作者提供)
朱炳,英姿煥發的青年實業家。(作者提供。引自方兆麟,趕大營)

1929年,朱炳為了完成他的實業救國計畫,從新疆來到歸化(今呼和浩特)找他的把兄弟厚德堂的曹夢麟協助,朱炳曾兩次親自騎駱駝,同行的還有楊少農(楊少龍)、牟延壽(牟鵬林)、白旭初,隨著德厚堂的駝隊2次往來於歸化與奇台(當時新疆的商業中心)之間,查勘汽車能夠通行的路線。

1930年,朱炳結束踏勘返回天津後,開始著手籌辦公司,期間他多次與曹夢麟及另外幾家駝戶(當時歸化有5大駝運商,德厚堂、興盛魁、貴福元、福善堂、福恆元)研究開辦長途汽車公司事宜。當時新疆與綏遠之間的貨物運輸還很落,除了少數高單價物品用汽運外,一般民生大宗物資都仰賴用駝運,從迪化到歸綏,約3000公里要走上70-80天 。

20200806-海中雄觀點配圖3。(作者提供)
駱駝商隊進入歸化城。(作者提供,引自駝道通向世界汽車跑遍草原)

在商場上,速度往往決定勝負。相對於中國的落後,另一方面,依據新綏公司1930-1932年的統計資料顯示,蘇俄早在1931年1月2日就已開通土西鐵路,此鐵路沿著新疆邊境全線鋪設,且沿途車站通往新疆各大城市之間,均已修闢汽車路而瞬息可達。因鐵路完成後的磁吸作用,使得新疆運往綏遠貨物數額大量減少約百分之80以上,蘇俄在新疆的經濟貿易上,在爭奪特有物資:羊腸子、沙漠獺皮、狐皮、狼皮、貂皮、掃雪皮以及羚羊角、鹿茸…等等,另外,重要的大宗物資:白羊毛、雜羊毛、駝毛及各式羊皮,還有馬鬃馬尾、乾鹿角、貝母、葡萄乾…等等,取得優勢佔得上風。

另外,由內地運往新疆的貨物,除捲煙、呢絨、綢緞、茶葉、書籍、國產藥品等尚可維持外,其他貨品皆受蘇俄貨排擠而減少輸入達百分之70以上。此外,大宗物資的民生日用品、工業用品如:汽油、煤油、蠟燭、火柴、砂糖、鋼鐵、五金、瓷器、玻璃、棉料及布等,皆已由蘇俄貨壟斷了。

因為蘇俄的經濟侵略,使得朱炳加快其「實業救國」計畫的腳步,為擘劃大西北交通運輸而盡最大的努力。

20200806-海中雄觀點配圖5。(作者提供)
新綏公路由迪化(烏魯木齊)經哈密過烏蘭愛里根(八道橋)到達歸綏(呼和浩特),2917公里。(作者提供)

在開辦新綏汽車公司籌措股金時,德厚堂等幾家駝戶出了很多力。 為支持朱炳創辦汽車公司,德厚堂還將其歸化北門外寬巷子的四個大院落中的2號院騰出來,作為長途汽車總站,以後又將4號院騰出來作汽車修理廠,德厚堂為新綏長途汽車公司的開辦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1933年,新綏長途汽車股份公司終於獲得國民政府批准。該公司純為民商集資並無官款,股本30萬元,分6000股,每股50元,後來股本增加為100萬元。公司總部設在天津法租界五號路15號。公司總經理由朱炳擔任,工程師楊星山(楊崑山),總務主任白旭初,有職員65人。新綏長途汽車在沿線設立了72站,總站就設在歸化由厚德堂提供的北門外寬巷子2號,由牟延壽任總站主任;另有分站4處,休歇站8處,油站12處,其餘為小站。該公司發展後擁有貨卡64輛,客運8輛,共計72輛車,還設立了3家汽車修理廠。新綏公路全長2917公里,也是當時中國最長的汽車交通路線。大西北突然冒出了一家全國知名的新綏公司,意氣風發的青年實業家從此開始大顯身手了!

1933年8月30日清晨,新綏長途汽車公司楊星山一行9人,駕駛斯偉特牌汽車1輛,萬國牌汽車4輛,由歸化開出首次試營運車(含載試托運郵件3袋),因逢雨季道路濕軟難行,行駛29天後只有一輛車到達哈密,其餘汽車除1輛中途損壞外,另外3輛因新疆戰亂(新疆督辦盛世才與西北馬家軍交戰),油料補給中斷,被迫停在距哈密310公里外的泊子泉。隨後只有那一輛車繼續西行,於10月10日到達迪化,這是第一輛商運汽車由綏遠開往迪化的創舉。

20200806-海中雄觀點配圖6。(作者提供)
新綏公司汽車隊。(作者提供,引自每日頭條)

第2次試通車是在首發之後不久,於9月16日又派出了由4輛福特牌和2輛萬國牌汽車組成的第二批車隊,載運貨物及郵件,每輛車載重1500公斤,由牟延壽親自帶隊,西行20日後有4輛抵達哈密,因戰亂之故不能繼續前行而滯留2個月,然後於12月9日起返,當回程時因路面已乾,故僅用了10天就到了歸綏。

1933年12月16日,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查勘西北公路時,在額濟納河岸邊的松杜爾大本營,遇到驚慌逃離哈密的新綏公司試車隊,其在日記中描述:

「下午4點鐘,從西邊傳來了汽車的馬達聲,三輛卡車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搖搖晃晃地顛簸過來,不一會兒,裹著厚厚的塵土,嘎然停在了我們帳篷前。這是歸化一家汽車公司的車子,在哈密被扣了2個月,到底也沒有獲准去迪化。最後,馬仲英將軍放了他們,司機開足了馬力,像逃命一樣,只用了8天時間就從哈密開到松杜爾。」

1934年,因盛、馬兩派軍閥相爭交戰,導致新疆的路況不平靜而運輸不順,直至11月戰事平定後才開始正常運行。從此新綏路可謂全線通車了,隨即交通部電令全國,凡郵寄新疆的函件包裹不必再發往俄屬中東鐵路由西伯利亞繞行,改由綏新長途委辦汽車郵路運輸,顯示國家對民族企業的支持。

新綏公司汽運路線――大西北的交通血脈

新綏汽車公司成立之初獲政府批准營運路線有:1、綏哈線,綏遠省歸綏市至新疆省哈密市;2、蘭哈線,甘肅省蘭州市至新疆省哈密市;3、歸肅線,綏遠省歸綏市至甘肅省酒泉市(古稱肅州)。

1936年2月,綏遠省政府建設廳批准,新綏汽車公司取得3條短途運輸路線的經營權:1、歸綏市至托克托線;2、歸綏市至和林格爾;3、歸綏市至涼城線和山西省殺虎口(也稱西口,清末稱"走西口"即指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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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殺虎口。(作者提供,西口,引自每日頭條)

在國內軍閥衝突、日俄外患逼近的混亂時代中,新綏汽車公司對穩定大西北局勢做出了巨大貢獻,因而被綏遠省建設廳譽為「該公司現為中國大西北一息僅存之交通血脈」。

一人抵一國,朱炳超前政府完成新綏公路

1933年9月26日,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組織綏新公路勘察隊,聘請瑞典地理、考古學家斯文赫定為顧問主持,調配工程師龔繼成、尤寅照及隊員陳宗器(天文學家)、般格門(地形考古學家)、赫美爾(醫生)、蘇特彭(機械員),4位隊員中有3人為瑞典籍,次外還有司機、夫役及臨時招聘的蒙、回民引路者若干人。勘察工作隊在北平(今北京)成立,於1933年10月15日,由機械員蘇特彭率領司機,從北平達歸綏,其餘人員隨後于10月21日亦至歸綏。勘察隊經19天的準備工作,於11月10日整隊西進,他們的勘察路線,大多都是順著新綏汽車試行路線而行,一路也算歷盡艱辛到達了迪化。又於1934年10月離迪,經甘、陝等省,在去、歸歷時16個月,行程15444公里後,於1935年2月11日返回北平,13日歸達南京。這次勞師動眾的綏新汽車路勘察,雖有提出《呈鐵道部綏新公路勘察隊工作報告書》,但因國力灜弱、戰亂頻生,一直停留在構想階段,未能啟動。而這時朱炳所辦的新綏長途汽車公司,已在新綏之間行駛客貨運輸了。

新綏公司在其營運期間,除了運送郵件包裹外,還負起一些社會責任,都是具有時代意義的事情。例如,為了提倡西北地區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1、該公司每年提撥盈餘10分之1為西北教育基金,專用於補助新疆去內地求學的學生;2、凡由新疆至內地求學的學生,車票一律半價,貧困者免費,另由內地被聘赴新疆辦理教育者,也一律免費;3、運往新疆的文化物品,例如學校的圖書、印刷品及新聞用紙均特別低價承運。

另有一事也可見其回饋故鄉教育事業之情:1935年,朱炳的故鄉鎮西國民中心一校,哈忠廉校長為創辦女子教育班,寫信給朱炳請求協助,他慨然允諾,並在開學前就將捐贈的課本和風琴送到學校了。

抗日戰爭中的朱炳與新綏公司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日軍迅速占領了平津地區,內蒙古也岌岌可危。朱炳的「實業救國」夢想被迫按下了暫停鍵,而為了避免公司的汽車被日軍搶奪,新綏公司將人員和車輛轉移到西北,其中部分車輛捐作了軍用,隨後又將總管理處遷往蘭州中街子17號及38號。

1937年8月,淞滬大戰之時,某日朱炳在上海機場準備搭機飛返新疆,剛巧碰上日本空軍轟炸上海,機場遭受到猛烈攻擊,當大夥都驚恐慌亂時,一位牧師帶著家人在禱告,那種氛圍感染到朱炳。他走過去,牧師就邀請他一起禱告,並說上帝會保佑他,接著就拉著他的手開始祈禱,當轟炸結束後,上海機場幾乎全毀,但他們所處的角落卻安然無恙,朱炳此時對此神蹟心懷感念,因此他成為了上帝的信徒。

在抗戰期間,新綏公司也參與了故宮文物南遷的工作。1937年12月,當日軍攻破南京時,最後運走的一批文物也到了陝西省寶雞市,待了2個月後又奉命轉運漢中,最終目的地為成都。由陝入川,當時秦嶺上的熊貓隨處可見。後來戰爭吃緊,汽車越來越難找,故宮押運人員劉承琮就找上了新綏公司,根據劉承琮:“老闆是朱炳,司機大部分都是天津人,也有個別北京人,大家相處起來非常融洽,都是北方老鄉,格外親切,事情也好商量。”從寶雞到漢中,道路艱險,由於人手太少,要連續往返發車。劉承琮一個人一次押運15輛汽車,汽車都是美國道奇的,前面車上架著機關槍,由官兵保衛,因為故宮文物的安全僅次於蔣介石的安危,又有行政院的公文,所幸也就一路通行了。

1937年對日抗戰全面爆發後,新疆人民發起了獻金捐飛機及募集寒衣的活動,光是1938年,迪化地區就捐獻了皮衣20萬件,另捐獻了新疆幣3億兩,購買了10架蘇俄戰鬥機,命名為"新疆號",1939年8月24日,10架新疆號從迪化機場飛赴抗日前線。此時朱炳以新綏公司名義呈獻4000元購機,並允諾每月獻金1000元,直至抗戰勝利結束之日為止,蔣委員長以新綏公司慷慨捐輸、共體國難,還予以諭令嘉勉。(中央日報,1939年7月5日)

另外,1941年,朱炳又以個人名義,捐獻了9架飛機抗日,成了轟動全國的新聞,更因此獲得國府頒發青天白日勳章(見方兆麟所著《趕大營》一書),以表彰其愛國豪情壯舉。

朱炳為營救遭盛世才扣押的四百餘知識份子而挺身控訴

1942年8月29日,宋美齡代表蔣介石赴迪化與盛世才會談,隨後9月17日將共產黨在新疆主要人員,陳潭秋(共黨新疆負責人)、毛澤民(毛澤東之弟)、林基路(烏什縣長)等多人軟禁。盛氏的舉動有評論認為這是盛世才向蔣介石遞送的「投名狀」。

1943年1月8日,盛世才加入國民黨,9月4日去重慶參加國民黨5屆11中全會,9月下旬返回迪化,隨即展開大規模的逮捕共產黨員,另更是不分黨派,凡是不滿盛氏作為的異議份子皆逮捕扣押,共計400餘知識分子含冤入獄。在此期間,9月27日,陳、毛、林3人被盛秘密處死了,因消息隔絕,噩耗直至1946年7月後才被證實。

朱炳在對日抗戰期間,不僅出錢出力支持政府抗日,更關心家鄉政治局勢,他不畏險惡挺身而出,寫信給國民黨中央組織部朱家驊部長控訴盛氏劣行(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可惜抗日戰事吃緊,國府不願再多生事端得罪軍閥,只復函勸朱炳「一切宜以大局為重」,辜負了一介儒商的滿腔義憤。

抗戰勝利後,百工興業,新綏公司的經營實力究竟如何?或可舉一例來說明:1947年,當時上海是全國的經濟商業金融中心,四川成都商業銀行上海分行,因2月開始黃金買賣業務失利,累計到全銀行虧損約17億元,已處於隨時可能倒閉的危急中,故以斷尾求生方式,欲將上海分行頂讓以填平債務,雖多方尋找買主,但實不易找到肯出這樣高價的買主。在這期間,財政部科長張肩重推薦了新綏公司朱炳來上海洽談頂讓之事,雖然最後因價差談不攏而未成,但由此事可見新綏公司當時的實力,在上海金融界是受到肯定的。

朱炳用自己的汽車輾出了一條由新疆到綏遠的汽車運輸路,貫穿了北疆的戈壁、沙漠、荒原,這在中國有汽車以來的交通史上是獨有的壯舉。將新疆、甘肅、寧夏等大西北的豐富物資運到歸綏再轉運行銷國內外,同時也從此路線運回了大西北所需的工業及生活百貨物品。時至今日,新疆到內蒙古的高速公路還是建在新綏公路的基礎之上。他是開拓大西北的先驅者,他的精神是可歌可泣的,是屬於新疆人的永生財富。

朱炳的人生歲月從新疆到台灣

1949年,時代的巨輪輾碎了無數人的生涯旅程,戰後的台灣百廢待舉,各路人馬使得台北顯得擁擠不堪,皆在苦悶之中等待突破。當新疆人繞過大半個亞洲,萬里迢迢流亡到了台灣,舉目無親只求一個安身之處。此時4位新疆籍的中央民代,阿布都拉、廣祿、艾拜都拉、海玉祥向蔣總統陳情協助解決來台新疆人的住房問題,經撥款後購買了在溫州街的一棟2層日式樓房,於是新疆大院子就蹦出來了!

不久之後,朱炳也從新疆來到了台灣,客居溫州街的新疆大院子。朱炳曾是新疆年輕人心中崇拜的英雄,我父親海玉祥當年小學生時還在新疆省府前搖旗歡迎過朱炳。然而時代的蒼涼轉變,此時他窩居在大院子裡只有一張床和一張長桌子的小房間裡,經濟困頓手頭拮据,父親就要母親用餐時多準備一副碗筷,從此朱阿伯就與我們搭伙吃飯了,在大院子裡,不管誰家晚餐做了麵食都一定會送一份給朱阿伯解饞,這就是我們大院子最讓人無法忘懷的溫馨。

當我還小的時候,每當母親忙做家事時,就把我放在朱阿伯的床上,塞給我一個槓子頭慢慢地啃,而他就在長桌上畫山水國畫,他還去師範大學拜黃君璧習畫,所以畫作頗受好評。

當我稍長大一點能為朱阿伯跑腿做事時,他就喚我「小伙計」(鄰居小朋友聽了就用閩南語把我叫成了「火雞」),我最常做的工作是拿著空瓶子去街上雜貨店幫他打酒,有時他沒錢了就叫我回家去倒一杯酒給他。記得有一次櫃子裡沒酒了,就讓我去廚房倒杯做菜的米酒,當母親知道了這件事後,就告訴父親以後櫃子裡不可以沒有酒,因為朱阿伯有正式的認了我娘為義女,所以我娘很用心地照顧他的生活。

20200806-海中雄觀點配圖9。(作者提供)
作者與廣定遠大哥(新疆錫伯族,前立法委員廣祿之子)。(作者提供)

在我寫這篇回憶時,我去拜訪了廣定遠大哥(新疆錫伯族,前立法委員廣祿之子),他提到了一件事:我高中時(大約在1953年),朱炳的弟弟朱俊,當時是新竹空軍基地的飛行教官。在某個周日朱俊到廣祿家,定遠大哥做新疆拉條子(手拉麵條)給他吃,沒想到隔日竟傳來噩耗,朱俊的飛機失事墜毀了!後來衣冠塚就葬在新店碧潭的空軍烈士公墓,接著朱炳還把弟弟留下的美式呢子外套、衣服、鞋子都送給他,這在當時是非常拉風的行頭,讓定遠大哥至今念念不忘。另外,朱炳與廣祿同齡,在新疆曾為建設交通事業合作過,兩人有深厚情誼,所以廣祿也時常來大院子看朱炳聚聚聊聊。

弟弟的殉難對朱炳打擊很大,從此他一個人困居台北心情沉悶,因長期有喝酒習慣身體也漸漸出現病痛,鄉親見了都覺得不捨,問他為何不去向蔣總統請求協助?他淡然回說:老先生這麼忙,別去煩他了。這就是他豁達的人生觀。

最後鄉親們終究忍不住了,就去青田街拜託西北大老于右任向蔣總統陳情,於是獲得總統接見,為了見面時需體面一點,我母親還向舅舅借了一套新西裝給朱炳穿了去見總統,終於帶了好消息回來,他被派去擔任台灣銀行監察人,還配給一戶日式宿舍,大院子鄉親們可興奮的熱鬧慶祝了一整天,朱阿伯還很認真地說,要帶我的「小伙計」一起過去住呢!

然而,人生的際遇就像天山下的草原,一天會經歷四季變化的洗鍊。在等待派令走馬上任搬新家之時,不幸地,朱阿伯住進了台大醫院,母親常燉了他喜歡的排骨湯,帶上我們小孩子一起去醫院看他,7個多月纏綿病榻,美好的願景一直留在他心中,最終還是沒能陪他走出台大醫院,徒留遺憾。

他在台灣最後的身影,就像傲然在懸壁岩上的大角野盤羊,蒼涼傲世;更像戈壁灘上的孤狼,立在山巔上回眸望向遠方的足跡,那是一條無法回家的路啊!

20200806-海中雄觀點配圖10。(作者提供)
(作者提供)

後記:當我長大成家之後,每年我過生日時,都會帶妻小回父母家一同慶祝,歡聚之後臨走前,母親總是提醒:再過10天就是朱阿伯忌日,要記得帶瓶酒還有紙錢回來祭拜。忌日當天,母親總是煮一大盤水餃還有羊肉湯,這是他最喜歡的家鄉味兒。當我父母都過世後,我將朱阿伯及外公外婆的遺像帶回家,與我父母的遺像一同放在祖先供桌上每日祭拜。兩年前,因長年水土保持不佳,朱阿伯墓地的駁坎坍塌了,恐危及墓園主體安全,就雇工重修駁坎,同時將墓園整平鋪實再貼上磁磚,如此堅固美觀就可放心地讓朱阿伯安息於此了。

*作者為文化部參事。1920年代,祖父海穆從阿爾泰山的科布多移居新疆。1949年,作者父親翻過帕米爾高原,再從印度轉來台灣,定居在溫州街的新疆大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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