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一件誘發八九學潮的當代史文物

2020-08-0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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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日空氣頗為緊張,謠傳也多了起來,說某某後悔啦,某某檢討啦,某某失去自由啦,令人有「下雪別忘穿棉襖」之感。我卻不去理會,只關在家裡改稿,反正也沒有「鬼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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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聽一些來訪者說又出了第二封42人簽名信,接著又出了第三封43人的信,海外也鬧得沸沸揚揚。我既沒出去走動,也沒報紙可看(報上似乎對此緘默不語,作「無聞」處理),寫稿寫累了想起此事,只覺得幾個知識份子提了點意見或建議,又沒有觸犯黨規國法,何故如此敏惑?

『中國政治舞臺歷來是爭鬥得極為殘酷,政治上的失敗者總要落到囚徒的境地,遠的不說,劉少奇、彭德懷、張聞天、陶鑄等等,哪一個不是死於非命?政見不同,黨內有之,黨外也有,倘不是人人覺得如鬥不過對方就會遭難,便不會那樣「烏眼雞」似的你不饒我我不饒你。所以取消對政治問題定罪,對任何一個在中國政治舞臺上大顯身手的人來說都大有好處,政治鬥爭也會變得溫和、文明、規矩起來。這有什麼不好呢?』

還有人記得「下雪別忘穿棉襖」這個句子嗎?

八十年代,當局應對的方式,或上門打招呼,或找人談話,但是殺手鐧,是說這個簽名信有「海外反動勢力在背後操縱」,並通過宣傳工具大造輿論,這一手非常奏效,一棒就打趴了大多數年長者的精神,他們多為「民族主義者」,留過洋,文革中吃足了「裡通外國」的罪,簽名者中有些老知識份子表示悔意,冰心說自己是不瞭解情況才簽了名。

時至今日,那個殺手鐧還很管用嗎?我已去國三十年,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中共在屠殺失去「執政合法性」之後,撿起「民族主義」這個破爛貨,乃是極高明的一招,因為中國知識份子,無論老少,都難過「愛國主義」這一關,而知識份子是中國的」四民之首「,統治了他們就能統治中國,種地做工的老百姓,是不知道「愛國主義」幾錢一斤的。

六四天安門事件屆滿31週年,美國國務院3日頒贈國際婦女勇氣獎給「天安門母親」,表彰她們長年為六四尋求真相正義。(翻攝國務院推特)
六四天安門事件31週年,美國國務院頒贈國際婦女勇氣獎給「天安門母親」,表彰她們長年為六四尋求真相正義。(翻攝國務院推特)

三、中國急不得?

『我正這裡瞎琢磨呢,夏駿忽然神色惶惶帶來一個消息一下子把我打懵了:

「剛剛接到電話,部裡指示這部片子立即停下來。財務科也停止撥款了!」

「為什麼?部裡怎麼指示的?」

「不清楚。都怪你們去簽那個名。」

『你們?——我恍然想起,參與這片子的顧問李澤厚、龐朴、金觀濤劉青峰夫婦都簽了名,撰搞人中劉東、王焱和我也簽了名。噫唏!大夥兒簽名時大概都沒想到還有這部片子牽掛著呢。

『是不是這個緣故,我還不敢斷定。《河殤》之後想再搞一部類似的片子,我總懷疑我們有些異想天開,得隴望蜀了,但也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半載心血、滿紙宏論、無數畫面連同那上萬里路的風塵,眼見要付之東流。我這才覺得很對不住夏駿和他的攝像師們。這些小夥子春節後抬著機器滿北京跑,直到兜裡只剩下一塊七角錢才停機,連晚飯都不知到哪裡去混一頓……。

『不幾日見劉東,我對他說:「夥計,你不總說中國急不得,需要一劑治本的緩藥嗎?現在可好,咱這緩藥還沒熬成,一著急全砸鍋了!」

胖子漲紅了臉,憨笑不語。』

那封簽名信,我到三十年後,才因為邵燕祥的逝去,而得以重見。北島也多年未聞音訊,聽說他只能住在香港,可以進大陸去開會,但不准居留下來。共產黨很記仇,他們大概至今不原諒北島那次領銜、徵集簽名。

到此我才想起,當年北島光臨寒舍,身後還跟了一人,小個子,也是詩人,不久又跟我在巴黎邂逅,還一起在索邦大學學法語,誰知他後來瘋了,流浪失蹤二十年,前不久才終於回了故鄉。他就是老木。

*作者為中國八十年代報導文學代表人物之一,八九民運之後流亡美國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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