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容觀點:向黎明駛去的美麗河船--火燒庄之後

2020-08-08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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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後,有了第四台,父親最常看的就是各種從旅遊到文化的大陸節目。他說,大陸的節目精彩多了,不像台灣的綜藝和電視劇,無聊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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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黨輪替之後,他曾經投票給民進黨,但後來就不投了。他對政治失望,年輕時的無望感又湧上來:沒有用啦!他現在八十三歲,基本只看慈濟大愛台。

之三

父親在藝術方面很有才能。他喜歡親自動手,把石頭磨成各種形狀,把樹枝木頭雕琢出各種造型,蒐集各種手工藝品,再用自己的方式去陳列和布置。他利用常見的竹子當作空間中的背景,將各種藝品懸掛其上,運用各種不同的形狀和色彩去做搭配,打造空中的屋頂花園。

我國、高中的時候,父親總是在客廳用他心愛的音響,放送出他喜歡的古典音樂,讓這些美好的旋律和聲音,把我們喚醒,開啟一個有音樂和靈感的早晨。只是父親不覺得這些生活裡的美感追求,能夠跟戲劇做為一種職業連結起來,互相滋養。

渡河送信的桃花,拿燈照亮黑暗河岸。《桃花與渡伯》劇照,2013。(作者提供)
渡河送信的桃花,拿燈照亮黑暗河岸。《桃花與渡伯》劇照,2013。(作者提供)

我曾以為員林也是個荒野之地,沒想到員林是戲曲之鄉,父親竟然也學過北管,只是北管對於喜歡念書、想要離開農村的父親,並無太大吸引力。對父親來說,藝術和戲劇,比較等同於鄉村裡貧窮、粗俗、沒有教養文化、不肯上進的下里巴人;等同於吹奏南北管,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紈袴子弟。對那個明明有能力、夠聰明、非常拚命和努力卻無法上大學的父親,重要的是爭取受教育改變出身命運,而不是欣賞傳統文化。

我不了解父親的成長歷程,只覺得自己所喜愛的文學藝術好像都不被認同和支持,念書變成唯一合法的事。

    在我的感受上,家裡的空氣就好像被火燒過的枯焦、苦悶以及缺乏色彩。因此當我接觸到表演藝術,那豐富多彩、五光十色的感官世界,打開我的新世界。

長大後某一天,我跟國中同學重逢,她回憶國中時來我家的感想。她說,當時的我,進家門後一直處在很緊張的狀態,要等到進了自己的房間以後才比較放鬆一點。然後我就會開始用「慷慨激昂」的態度,「滔滔不絕」地跟她分享我喜歡的小說、詩,閱讀的感想,以及我寫的東西。

我曾經有過「慷慨激昂」、「滔滔不絕」的熱情態度?我曾經不厭其煩、不怕被拒絕地,對人訴說自己的內心世界?我大吃一驚。因為,我完全不記得了。這種特質和能力被我遺忘已久,久到我幾乎不覺得自己擁有過。回憶起來,就算曾經擁有,這種「慷慨激昂」跟「滔滔不絕」,也只在我自己能主導的空間中發生。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這種特質好像茂盛的野薔薇,努力生長開花,卻不斷地被火燒灼,葉片上殘存著燒過的焦黑,終於逐漸枯萎。我記得的,都是溝通中的挫折和退縮。我和父母始終接不上彼此的頻道,他們心中的善意,也就成為我自我放棄時不會再去考慮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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