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容觀點:向黎明駛去的美麗河船--火燒庄之後

2020-08-08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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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白手起家,離鄉背井,憑他一個人的薪水,奉養家鄉的父母,和我母親一起奮鬥,養活我們三個子女,還能買兩棟房子,在台北安家立命,六十五歲在台電退休,服務四十年。他為我示範了克服困難、努力不放棄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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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我重新回顧我的家族史,試圖把那些年少時不快樂的部分,跟我父母的成長經歷和社會環境參看。

因為家境貧困,父親在升學路上十分辛苦,錯過念大學的機會,也因學歷而在職涯發展上受限,所以他對於學歷、上進心非常在意。他對人的褒貶,主要放在這個人夠不夠上進和聰明。

從小,父親就警告我們,書要是沒念好,長大就只能當工人和女工。在他眼中看來,我們這幾個都念私立大學的兒女,實在是有點不爭氣。

我記得我二哥想要報考大學法律系時,我父母近乎神經質地阻止,他們激烈地爭吵,我二哥跪在地上哭,我母親躺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泣,父親賞了二哥一巴掌,說他叛逆、造反。而我站在樓梯的角落觀看這一切,下定決心要自己決定自己的路,不需要跟父母商量。

(這本書出版後,我二哥看到我的這則記載,告訴我他的記憶與我不同,並有日記為證。二哥說:爸爸沒有打他巴掌,媽媽也沒躺在地上歇斯底里哭泣,躺在地上歇斯底里痛哭的其實是他。二哥跟媽媽爭吵時,爸爸並沒有罵他,反而是在他情緒激動大力捶桌時,緊緊地抱著他、安慰他。還有,高中時我們的住家沒有樓梯。

我覺得很驚訝,原來我記錯了嗎?原來我只消化了那整體絕望、難以溝通的氛圍和聲音,在遇到危險,戰與逃、麻木三種反應之間,我凍住了。在我追憶的筆下,那個遠遠旁觀的我,被象徵地扔擲到遠遠站在高高樓梯上的我了。遠遠地看,也逃得遠遠的。)

我的父母在理解戲劇和藝術職業時,銜接上的並不是藝術豐富的文化與美感內涵,而是銜接到社會階級對戲劇藝術刻板、不理解的印象。如同我哥哥要考法律系,我父母銜接上的並不是哥哥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以及為這個社會努力尋找公平正義的理想性;他們銜接上的是二二八事件的白色恐怖、國民黨統治下的政治禁錮,以及一整代台灣知識份子被摧殘的記憶。

當兵的時候,父親就認定政府的荒謬:民國四十五年,二十一歲的爸爸,當兵進入東港大鵬灣的空軍幼校,在那裡訓練六個禮拜。軍方告訴大家,將會按照性向測驗的結果,把每個人分發到通訊學校或機械學校。這是美軍設計的一整套智力測驗,題目很多樣也很正式,幾何、算數、各種圖表,應有盡有,大家認真地填完,走出教室。

沒有料到的是,長官要求大家排隊報數,單號和雙號。然後發令:「單數到機械學校,雙數到通訊學校。」分發就這樣完成了,跟所填寫的智力測驗毫無關係。大家瞠目結舌,我父親覺得荒謬透頂。此外,軍中種種規定和現象,都讓他覺得政府只會作表面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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