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地與奴隸制─剝削造成貧窮:《除了資本主義》選摘(3)

2020-08-07 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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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史密斯認為,全世界都該施行對等的自由貿易,並反對奴隸制度及任何型態的壓迫。示意圖,(資料照,取自geralt@pixabay)

亞當・史密斯認為,全世界都該施行對等的自由貿易,並反對奴隸制度及任何型態的壓迫。示意圖,(資料照,取自geralt@pixabay)

史密斯具有全球性思維,他認為不僅歐洲,最好全世界都施行自由貿易。因此他也不吝高度讚揚美洲與歐亞航道之發現,認為二者是:「人類史上兩項最偉大又最重要的事件。」其意義更甚於文字或輪子的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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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聽起來,這種評價或許令人驚詫,卻同樣與分工原則相關。直到今天,史密斯的創新思維依然是教科書上的內容:並非有市場便會形成分工,市場還須夠大。在一個自給自足的小村莊裡根本不值得開設大頭針工廠,毋須由一名日薪工人專職研磨或是加上針頭。唯有銷路夠好,分工才能獲利。依照史密斯的說法便是:「分工總是有限制的⋯⋯受限於市場大小。」

史密斯對技術進步抱持樂觀態度,他樂見連「非洲的國王」,亞洲或美洲原住民都有機會購買英國的工業產品,認為所有地球公民都應該能通過自由貿易致富。史密斯抱持歐洲中心的思想,並期盼將歐洲的啟蒙思想「出口」到全世界。但他並非沙文主義者,他心目中的自由貿易,是彼此對等的夥伴之間的商品交易,至於奴隸制與對殖民地的剝削,則是他大力反對的。

買賣、交易、買東西。(圖/pixabay)
史密斯主張的貿易制度,是彼此對等的夥伴之間的商品交易。貿易示意圖。(資料照,取自pixabay)

他經常譴責「虐待當地居民」與對「毫無抵抗力的原住民進行掠奪」。史密斯認為歐洲之所以征服全世界,並非歐洲人智力較優越。他認為自十六世紀起,歐洲軍事優勢日增並創建大帝國,純粹是一種歷史巧合。

史密斯期盼歐洲能儘快失去其霸權優勢,如此則:「未來,殖民地人民或許能變強,又或者歐洲人變弱,使世界各地居民擁有同等的勇氣與力量,相互敬畏,從而嚇阻那些獨立國家,促使它們至少對其他國家的權利給予最基本的尊重。」

重商主義以為光靠貴金屬便能致富,在史密斯看來,對殖民地的貪欲正是證明此種謬誤觀念有多危險的確鑿證據。西班牙之所以征服南美洲,奴役當地原住民,便是為了滿足自己「對黃金的神聖渴求」。

英國在印度與美洲的殖民地雖然無法提供貴金屬,但英國人也擺脫不了黃金與白銀能致富的想法,只不過他們採取的是間接策略:他們的殖民地必須提供能換取黃金或白銀的昂貴產品供他們販賣。於是乎從美洲運來了煙草、咖啡與糖,從印度運來香料、靛青、棉布、絲綢、硝石、稻米和茶葉。

20200709-黃金,金塊,金子。(pixabay)
重商主義認為可依靠開採貴金屬致富,但在史密斯看來,對殖民地的貪欲正是證明此種謬誤觀念有多危險的證據。示意圖。(資料照,取自pixabay)

十八世紀時,大英帝國還猶如一塊拼織地毯,係由直轄殖民地、私人地產、軍事基地與貿易公司的土地等組成,並未統一治理。當時受英國直接或間接管轄的有加拿大、美洲東海岸、部分西印度群島及印度東北方。此外,英國沿著非洲西岸還擁有一些軍事基地以從事奴隸買賣。今天我們將這些拼組起來的領地稱為大英第一帝國(Erstes Britisches Weltreich);至於澳洲、紐西蘭及非洲與近東的殖民地,則是相當久之後才加入的;但英國在今日美國的定居型殖民地於1783年獨立後,英國便喪失這處領地。

殖民地可以種植哪些作物受到嚴格規定,它們的貨物僅能仰賴英國船務人員負責的英國船隻運往英國港口。反之,殖民地的進口貨物都必須向英國母國購買。這些嚴格的管控不僅保障了英國的關稅收入,所謂的航海法案同時也是一種軍事策略,大型商船擁有經驗豐富的海員,也可迅速變身為戰艦。這種重商主義帶來慘痛的後果:爭奪殖民地挑起戰爭,而戰爭費用又由殖民地支付。

貿易與土地掠奪密不可分。英國人對待殖民地極為殘暴,導致數百萬人喪失性命。就在史密斯的《國富論》即將成書之際,孟加拉地區發生嚴重的饑荒,罪魁禍首是英國東印度公司(Britische Ostindien-Kompanie)。

自1769年起,印度恆河平原大乾旱,農作物嚴重歉收,原因是之前當地許多農地必須改種出口型經濟作物:農民不再種植榖物,必須種植罌粟製造鴉片,供英國東印度公司銷往中國牟取暴利。因此一旦旱災降臨,糧倉全空,但英國人並未從印度其他地區運來糧食,他們不在意這種緊急狀況,只關心自己的利益。由於旱災導致他們的貿易商品減少,為了彌補損失,他們反而向當地農民索取更高的稅額,導致孟加拉地區三分之一的人口餓死。

20200709-飢荒,戰爭,飢餓,難民。(pixabay)
由於當地農地必須改種出口型經濟作物,導致孟加拉地區當時發生嚴重饑荒。示意圖。(資料照,取自pixabay)

即使遭逢旱災,稅收依舊相當穩定,但在1772年,實際上英國東印度公司已破產,只是它不能倒閉,否則將會在倫敦引發一場金融大地震:非常多商人與銀行業者直接或間接參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業務,因此該公司的情況與今天的投資銀行相同,都「大到不能倒」(too big to fail)。英國東印度公司需要拯救,這個事實讓許多英國人大感震撼;殖民地豈不是應該讓國家致富,而非變窮?

英國東印度公司是一家私人股份公司,其股東主要是貴族與富商。此外,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員工貪汙之嚴重已非祕密,多數員工只需在印度待上數年,就能在返回英國時成為富豪。英國特使和密使往往投入自己的錢,在亞洲進行賺錢的生意,而這些資金來自盜用部分向印度人榨取的稅收。

在英國本土,人們稱這些從印度返鄉的新貴為「納波布」(Nabobs),這個稱呼源自孟加拉地區統治者的頭銜「納瓦布」(Nawab)。納波布普遍遭人鄙視,因為他們利用在印度的不法所得購買貴族的地產,藉此在議會中取得席位,在英國下議院形成自己的利益遊說團體,利用職權確保英國東印度公司的特權。

因此,當史密斯譴責英國東印度公司「放任低薪的公務人員從事自己私人生意,聽任貪腐氾濫」時,他大可確定,眾多讀者一定深表贊同。然而,史密斯並不滿足於只提出道德譴責,他更決意要即刻廢除英國東印度公司及其「壟斷貿易」,因為這種貿易型態不僅掠奪印度人,也詐騙了英國本土同胞的財產:「英國居民不僅必須⋯⋯供養東印度公司的暴利,還必須承擔欺詐與管理不善衍生的極度浪費。」

英國佔領他人土地時,帝國的榮光或許令人驕傲,但事實上,這些遠方土地代價極其高昂:英國必須征服、管理並捍衛殖民地,防止其他歐洲競爭者搶奪。結果,英國政府不僅無法從中獲利,由於戰爭費用飆漲,還必須不斷借款支應。1700年,英國的債務為1,420萬英鎊,1763年達到一億三千萬英鎊,到了1800年更高達四億五千六百萬英鎊。

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旗幟(Wikipedia/Public Domain)
英國東印度公司旗幟。(資料照,取自Wikipedia/Public Domain)

史密斯認為,只要放棄對殖民地的控管,就能以較低廉的方式進行世界貿易。史密斯的評估沒錯,1776年3月《國富論》出版,同年7月4日美國宣告獨立,結果不同於許多英國人的憂慮,失去對移居當地者的控制後,英國與美洲的貿易不僅未中斷,橫跨大西洋的生意甚至加倍蓬勃發展。

史密斯反對任何型態的壓迫,他不僅反對印度人與美洲原住民無法享有任何權利,也反對北美洲與加勒比(Karibik)大農場的奴隸制度。史密斯並非唯一想廢除英國奴隸買賣的啟蒙思想家,但其他廢奴主義者總是以道德為由,而史密斯雖贊同這種說法,更首度加入經濟因素。

他期盼能讓大家理解,剝奪他人的權利並不划算。「各時代與各國的經驗顯示⋯⋯表面上看來,奴隸的勞動力只需負擔他們的生活費,實際卻是最貴的。」因為奴隸缺乏動機,不會賣力工作或謹慎使用工具。「一個無法獲取財產的人,除了盡可能多吃少做,其他一概不關心。」

史密斯知道,當時人們無法立即理解奴隸制並不划算的道理,因為在美國南部與加勒比的大農場獲利相當可觀。於是,史密斯直接翻轉理由:高額利潤並非仰賴奴隸制,即使施行奴隸制,獲利依舊高昂。棉花、煙草與糖都是高獲利產物,因此能承受強迫勞動的龐大花費。反之,種植榖物的獲利老早就不豐,因此在康乃狄克州(Connecticut)和賓夕法尼亞州(Pennsylvania)已捨棄較昂貴的奴隸,改雇一般日薪工。「種植甘蔗或煙草能負擔奴隸經濟的花費⋯⋯在主要作物為小麥的英國殖民地,絕大部分的勞動由自由民擔任。」

奴隸 犯人(示意圖/PublicDomainPictures@pixabay)
除了多數廢奴主義者以道德為由,史密斯首度加入經濟因素,討論奴隸制並不划算的道理。示意圖。(資料照,取自pixabay)

史密斯以一種矛盾現象作為論據:奴隸制度若真的划算,便會在北美洲全面推行,因為在當地一般的日薪工人非常昂貴。當地工人隨時能夠以自耕農的身分立足,因此可以此威脅,要求高昂的工資。當時土地夠廣,日薪工人不當自耕農,為他人耕種必定划算。因此,工人雖昂貴,卻仍有條件與奴隸競爭:「到最後,自由民的勞動比奴隸還便宜,這種現象甚至在波士頓、紐約、費城這些一般工人工資極高的地區皆如此。」

奴隸果真比較昂貴嗎?關於奴隸制度在資本主義中究竟扮演何種角色,為何此種強迫勞動的型態在十九世紀遭到廢除等,至今各家意見依然分歧。對此,史密斯提出的一個論點,再次點燃經濟學的戰火。

史密斯生性好挑釁,因此他在《國富論》最後,再度將夢想成為龐大帝國的殖民狂熱者揶揄了一番:「英國的統治者以⋯⋯在大西洋西岸擁有一個龐大帝國的幻象取悅人民,但直到現在,這個帝國只存在幻想中。這個帝國從未存在過,有的只是對帝國的計畫;沒有金礦,有的只是對金礦的計畫;一個從以前到現在都非常昂貴的計畫⋯⋯永遠不可能有利潤。」因此他建議自己的祖國,「調整未來的展望與計畫,使之能配合其真實的平庸狀況。」

真是大膽至極!史密斯先是寫了一本名為《國富論》的書,看似允諾大家發大財──最後卻建議大家接受自己的平庸。但在史密斯看來並不矛盾:唯有鄰人也富有,我們才可能富有;平庸不可怕,平庸是平等的同義詞。史密斯希望自己的同胞能了解,剝削也會使剝削者變窮。

*作者烏麗克.赫爾曼(Ulrike Herrmann)為《塔茲》(taz)日報財經記者。本文選自作者新作《除了資本主義,我們有更好的方法解決當前的經濟危機嗎?:我們可以從史密斯、馬克思和凱因斯學到什麼?》(遠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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