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璁專欄:這裡就有玫瑰花 就在這裡跳舞吧

2017-06-11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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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身為教育工作者的身分,鼓勵畢業生們,願從今而後,再沒什麼唯一路徑是家長或教育體制設定好要你前進的方向。你可以迎向世界,也可以重訪家鄉,重點是:不斷上路,活出自己。

作者以身為教育工作者的身分,鼓勵畢業生們,願從今而後,再沒什麼唯一路徑是家長或教育體制設定好要你前進的方向。你可以迎向世界,也可以重訪家鄉,重點是:不斷上路,活出自己。

在學生的畢業典禮上,突然憶起格瓦拉的摩托車旅行,以及自己在台灣最後求學生涯片段。這些記憶與延伸想法,跨越時空地巧妙串接在一起。值此畢業季節或可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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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永遠是好奇的。我們永遠想察看自己視線佇足之處,角角落落裡都要嗅個不停。」這是1952年3月9日,當時24歲、即將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Universidad de Buenos Aires)畢業的切.格瓦拉(El Che Guevara),在一趟環南美洲的摩托車旅行中,於偷渡往北智利的船上,所寫下的日記片段。

在美濃,蹲著身子向土地學習

初次讀到這段話時,我在句子旁畫了道線;現在回頭翻閱,這條線的筆觸感覺是如此帶著渴望改變的力道。那是1996年,我正在苦熬論文、碩士班畢業前最後一個春假,也剛過24歲的我,卻未曾有過自己的摩托車之旅。

因為家境所限,我當時還沒能力出國旅行,倒是跟著清大社研所的老師、同學們去了趟高雄美濃,透過田野參與,觀察了方興未艾的反水庫運動。在美濃愛鄉協進會的慷慨分享中,我們蹲著身子向土地學習。

6月初在學生的畢業典禮上,我突然憶起了格瓦拉的這本《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The Motorcycle Diaries),以及自己在台灣最後的求學生涯片段。然後,這些記憶與延伸的想法,跨越時空地巧妙串接起。值此畢業季節,或可與大家分享。

格瓦拉在大學時期並不算是激進革命青年,他就讀醫學系,卻也熱中於文學、運動與旅行。1950年,他22歲時,單騎穿越阿根廷北境,初次進行一趟長達6600公里的旅程開始,隔年便展開環南美洲的摩托車之旅。然後到了53年畢業取得醫師資格,又第2次巡遊大陸。

改變世界前,讓世界先改變自己

畢業離開大學的學生,都會對未來或多或少感到不安,格瓦拉亦不例外,他卻選擇迎向更加混沌未明的旅程,而非直接進入優渥穩定的醫師行業。在其旅誌前言中說:「在當時,我們對此行的非凡意義尚懵然無知,映現在眼前的景象,也只是一條無際的黃沙路。」

這場自我革命式的壯遊,是格瓦拉在改變世界之前,讓自己先被未知世界改變的開端。「我的皮鞋沾染上真正的塵土」,他如此形容土地與人民所帶給自身「從腳到頭」的生命啟蒙。

「寫下這些日記的人,在回到阿根廷土地時,就已經死去。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我。」54年,在第二度環南美洲旅程的最後,他與已故的古巴強人卡斯楚(Fidel Castro)在墨西哥相遇,並以唯一一個非古巴人身分,加入當地的游擊戰解放組織。接下來短短12年,他協助卡斯楚完成革命大業,卻在政權成立後,不戀棧權力地周遊列國,甚至跑到非洲,實際投入一場又一場的戰鬥。

已經在路上,就不再問準備好沒

回想初次展讀格瓦拉旅行日誌時的彼時人生,與他「被旅行徹底改頭換面的24歲」相對照,24歲的我卻掉入幽暗的瓶頸,深陷在學院書堆與自由想望的矛盾泥沼中。

自從大一意外搭上了野百合學運列車,我便開始刻意壓抑「青春就該浪遊晃蕩」的奢侈想法,更何況家境也難許可。於是除了沒有中斷的打工掙錢,就是持續與社團同志搞各種「自己想像可能改變世界」的運動。那時根本沒想過:在集會與辯論之餘,或許更該起身到處走看體驗,讓紛雜撩亂的庶民邏輯,先磨尖自己的天真。

畢業之後進入政治部門工作,卻愈想施力愈感無力,所謂革命理想的賞味期限加速來臨;而在兩黨政治框架中,台灣社會似乎無懸念地朝新自由主義與消費主義而行。26歲那年,我決定辭掉工作,在應考公費留學馬失前蹄的絕望中出發,完全沒有信心會讀完博士。離開與出發,就是必然的選擇。

日本年輕上班族,為何變成「低欲望」世代?(圖/すしぱく@pakutaso)
作者認為「已經在路上,就不再問準備好沒」,分享自身在青春期遇見的瓶頸。(示意圖/すしぱく@pakutaso)

已經在路上,就不再問準備好沒。當時我這麼告訴後青春期的自己。

然而相對的,如果法國詩人韓波(A. Rimbaud)的詩句「生活在他方」,曾經在1968年鼓舞著巴黎學生進行了一場「用想像力奪權」的浪漫革命,並且引領著1990年代後期、疲憊與疑惑的我,離鄉背井追尋人生下一階段的夢想;那麼多年後我選擇返回原鄉,夢想就有了新的轉進:我必須重新認識與擁抱這個島國的一切。而這也是自我反思與前進的延續。

於是,2005年我回到台灣的第一個夏天,抵達中橫海拔2500多公尺的大禹嶺時,竟有種重見稀世家傳珍寶般的感動。我清楚意識到,「旅行在自家」(原來旅行的反思意義也可以近在咫尺地被實踐),正是「生活在他方」的一體兩面。

讓島嶼美好細節旅居在我們體內

在《伊索寓言》(Aesop's Fables)中,有個好說大話的人,他總炫耀自己曾在海那端的羅陀斯島上跳得很高、很遠,結果被人家反駁說:「這裡就是羅陀斯,就在這裡跳躍吧。」後來馬克思(Karl Marx)借用了這典故,轉化成另一個頗具詩意的句子:「這裡就有玫瑰花,就在這裡跳舞吧。」如果所有向外伸展的壯遊,最後目的地都是家,那麼我們不也該試著:重訪家鄉。讓屬於這島嶼的所有美好細節,鉅細靡遺而歷久彌新地,旅居在我們煥然一新的身體內。

台灣近4成上班族都有過胖問題,主要問題出在晚睡...(示意圖/Pakutaso)
作者鼓勵畢業生們,願從今而後,再沒什麼唯一路徑是家長或教育體制設定好要你前進的方向。(示意圖/Pakutaso)

在這個畢業季節,許多人都喜歡用「飛翔」之類的意象祝福畢業生,但身為教育工作者的我,卻愈偏好以另一種落地扎根、重啟人生的角度鼓勵大家。願從今而後,再沒什麼唯一路徑是家長或教育體制設定好要你前進的方向(即便是「飛翔」)。你可以迎向世界,也可以重訪家鄉,重點是:不斷上路,活出自己。

*作者為現任國立台灣大學社會學系教師。本文原刋《新新聞》1579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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