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修專欄:安娜.日耳曼的故土

2017-06-04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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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大戰前,60、70年代政治社會動盪不安的波蘭與蘇聯,安娜.日耳曼的歌聲撫慰當時人們的苦痛心靈。(圖取自IMDB網站)

二次大戰前,60、70年代政治社會動盪不安的波蘭與蘇聯,安娜.日耳曼的歌聲撫慰當時人們的苦痛心靈。(圖取自IMDB網站)

二次大戰前,日本籍的李香蘭,歌迷、影迷遍及滿州、中國內地、日本與台灣。上世紀60、70年代的波蘭與蘇聯,也有一位出身與李香蘭及鄧麗君類似的歌者──安娜.日耳曼。

歌曲有時會預告時代的鉅變,但歌者的人生卻往往是時代糾結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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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不少中年世代回憶起鄧麗君,都不約而同說她的歌聲像是對未來的一種盼望,彷彿小鄧才是中國的改革開放隱身在後的主旋律。

東歐的鄧麗君

在此之前,李香蘭(原名山口淑子)在二次大戰戰前更是風靡東亞,歌迷、影迷遍及滿州、中國內地、日本與台灣。日本帝國借用她的形象宣傳大東亞共榮,戰後南京政府準備以漢奸罪將她處死,最後因證實其日籍身分而得免。張學友在紀念李香蘭一曲中,形容她「像花雖未紅,如冰雖不凍」,道盡動盪時代中,歌者人生的無奈。

在上世紀六○、七○年代的波蘭與蘇聯,也有一位出身與李香蘭及鄧麗君類似的歌者──安娜.日耳曼((Анна Герман),英譯Anna German)。

日耳曼一九三六年出生於中亞的烏茲別克,她的祖先是凱撒琳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開發黑海地區招攬至波蘭的德裔門諾教派(Mennonite)移民。她的祖父死於勞改營,父親因為德國血統,在對德戰爭前被誣指為間諜而遇害。之後母親改嫁一位波蘭軍官,全家才得以在戰後移居波蘭。而日耳曼也在此成長求學,並成為一個職業演唱家。

日耳曼不只擁有天籟般的嗓音,也因為家庭的薰陶,她精通五種以上的歐系語言。她的波蘭歌曲大多輕快,俄語則比較沉鬱。因為得到義大利的獎助邀請,她的跨國演藝生涯始於義大利,有一首義語歌曲〈我還年輕〉(“Non ho l'età”),唱出年輕女孩對未來的憧憬之情。

歌聲撫慰蘇聯同胞苦痛心靈

做為一個出身東歐的流行歌手,日耳曼邁向國際舞台的道路也並非一帆風順,一九六七年日耳曼因為一次嚴重的車禍而幾乎中斷了事業。之後在未婚夫的悉心照顧下,歷經了艱苦的復健,終於重新回到舞台。一九七○年,當日耳曼在華沙登台唱出〈人類命運〉(“Człowieczy los”)一曲的輕快旋律時,全場觀眾無不起立鼓掌致敬。

波蘭是日耳曼的第二故鄉,波蘭相對開放包容的環境,給予了政治難民日耳曼施展才華的機遇。對於絕大多數的波蘭聽眾來說,日耳曼是個有異國特色的美聲歌手。然而真正為她感動落淚的,卻是日耳曼的俄羅斯同胞。

一九七○年代初,即使日耳曼還沒有回到蘇聯公開表演,但她的歌曲早已在民間大量流傳。不少俄語優秀的創作者與日耳曼合作,譜寫了許多好聽的歌曲。其中又以〈希望〉(“Надежда”,羅馬拼音為Nadezhda)與〈愛的回聲〉(“Эхо любви”,羅馬拼音為Ekho lyubvi)兩首歌曲流傳最廣。

有一次日耳曼回莫斯科錄製專輯,唱起這兩首歌,根據參與者回憶,不少現場的演奏者因為聽到日耳曼的歌聲感動落淚而使錄音數次中斷。當時的蘇聯,人民歷經酷烈的政治清洗與社會控制,日耳曼的歌聲撫慰了那些同樣經歷痛苦的人心。

安娜的三個故土

二○一二年波蘭與俄羅斯兩地影視工作者聯手,拍攝了日耳曼的傳記影集。也算近年來是波、俄不甚平穩的關係中一段友好插曲。影集中安排日耳曼的媽媽在逃亡途中,巧遇被羈留在精神病院的女詩人阿赫瑪托娃(Anna Akhmatova),女詩人吟出她傳世名作《安魂曲》(Requiem)中的一段:

靜靜的頓河靜靜地流淌,澄黃的月亮走進了屋子。

歪戴著帽子走進來,澄黃的月亮見到了一個影子。

這是一個病懨懨的女人,這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丈夫進墳墓,兒子入監獄,請為我做一做祈禱吧!

一般大眾都可以感受日耳曼天籟般的嗓音,但蘇聯的聽眾聽她唱起〈閃耀吧,我的明星!〉(“Гори,гори,моя звезда”,羅馬拼音為Gori, gori, moya zvezda)這首舊俄民謠時,還會感受到了日耳曼一家三代女性在面對命運摧折時的堅韌。 

安娜.日耳曼的祖國在哪裡?

波蘭無疑是日耳曼的故土,她在這裡成長、成家,天主教是她信仰的歸宿,華沙是她的埋骨之處。沒有波蘭的庇蔭,日耳曼一生的事業不可能開始。歐洲(當然包含祖父出身的德國)當然也是日耳曼的故土,如果沒有歐洲的大舞台,日耳曼可能只是一個困在波蘭二流舞台劇的演員。

俄羅斯則是日耳曼愛恨交織的「祖國」,全家出逃時背著德國間諜家屬的罪名,三十年後回到故土,她在俄羅斯卻得到最深切的理解與感動。

藝術家不一定需要「祖國」

如果祖國與故土之間的互相敵視,一個歌者或聽眾可以有什麼選擇?

安娜.日耳曼Anna German (圖取自安娜.日耳曼「Deszcz na szybie」MV)
作者認為歌曲有時會預告時代的鉅變,但歌者的人生卻往往是時代糾結的縮影。(圖取自安娜.日耳曼「Deszcz na szybie」MV)

須知波蘭和俄羅斯(包含蘇聯時期的七十四年)在過去的三百年間,曾多次互相攻伐。因為列強的博弈,波、俄間或北約與俄羅斯之間的地緣矛盾遠甚於日、中或兩岸之間。日耳曼不講大道理,她用歌聲服侍她的信仰,並真心與不同國家的聽眾交流。波、俄關係未必能因日耳曼而立即改善,但不同國家的聽眾,都可以通過她的音樂瞭解他人的悲欣。
“Родина”(羅馬拼音為ródina)一詞在俄語中,可以是故鄉,也可指祖國。日耳曼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地、國籍甚至姓氏。但她仍然忠於自己,最後在舞台上鞠躬盡瘁。在當今網路的時代,跨國爆紅的明星絕不會少,但能跨越國族塊壘的演藝家卻不多。
在動盪的時代中,某些平凡人物因為堅持真實而顯得偉大。安娜.日耳曼有不只一個故土,但藝術家卻不一定需要「祖國」。

*作者為專欄作家,本文原刊新新聞1578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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