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歲月:《書街舊事:從府前街、本町通到重慶南路》選摘(2)

2017-05-19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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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造自己是田莊子弟,一方面維持自尊,一方面是腳愈來愈大,鞋子穿了很痛,不如赤腳舒服,這「白色謊言」終於讓我熬過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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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國華書店」面試時,我本來還很迷惘,但當老闆說:「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去郵局把書領回來,再把書擺上書架。書是公司的財產,書也是你我的命脈。我只說這一次,記清楚了。」忽然,我從這句話中發現掌握自我的機會,之前的我寄人籬下,雖然有疼愛我的阿嬤,但我們要吃一口飯,都得看舅媽的臉色。如今,或許學徒生涯也不好過,但至少我已掙脫那無形的枷鎖,足以憑自己的力氣去換取溫飽。

「好小子,老闆另眼看待你了,你若不賣力,有你好看。」這是先生幽默式的恐嚇,我也沒忘記。十六歲的我甘願接受迎面而來的一切考驗,我的身世、我的來歷,再無隱瞞,這一刻,我再度轉念,我要把書視為我生命的貴人,臣服於它、聽令於它。

書,在我的生活裡原是奢侈品,除了學校的教科書,我幾乎沒有看過任何一本書,難道這就是窮人的宿命?阿嬤說過:「念書是窮人翻身的唯一機會。」如今,「書」竟然被我遇上了,我每天到郵局領出來自上海的大批書籍,再將這些書交給貨運車送到中南部。

當時的書因版本與厚度的差異,皆以三十公斤左右為一包,以方便計算與累疊運送。說到打包,是有學問的,當年打包書使用的牛皮紙,是利用美援麵粉輸入時拆下來的外包裝紙,以及肥料、水泥外袋裁切而成,這兩種牛皮紙的紙質非常堅韌,且因為是回收物,成本便宜,用來包書最適合。

而打包的繩索是很粗糙的草繩,綑綁時必須有大蠻力才能操作妥貼,不致在搬運途中鬆脫,使書本跌出包裹。當學徒初期,即使戴了手套打包,我的雙手還是經常血肉模糊、傷痕累累。

直到一九六○年代,為求速度,草繩才慢慢被淘汰,而改用麻繩;一九七○年代,打包已半自動機械化,使用牛皮紙與塑帶,方便許多,但傳統商家或規模不夠大的書店,仍然徒手操作,只是以封膠取代。

打包和搬運是書店裡最辛苦的工作,每一工序都仰賴人力,我的手指關節都變了形,很多學徒都通不過這一關。我感謝身體底子好,能在半飢餓狀態的成長期,忍受疼痛,很快練就一身功夫,而能超越前進,學習更多的能耐,比如徒手扯斷繩子,無論草繩、麻繩、棉繩、紙繩,我都能打出一個很方正的包裹,這項絕技到現在還沒有消失呢!

搬書更是學徒的基本功,書很沉重,若只用蠻力,很快就會氣喘吁吁,且容易傷了筋骨。我想像著鐵三角的均衡支點,以臂、腰、胯交互施力,雙腿輔佐,如此,身體變成很穩固可靠的山形「屏障」,雙手抬物便很靈活。這是拆裝門板悟出的心得。如此數十年所累積的負重量,使我幾乎成了舉重選手。

搬書時,我想像書是一塊一塊的大金磚,以書當枕、以書當座、以書當家......我真的用書打造了我的黃金屋。

*本文節錄自《書街舊事:從府前街、本町通到重慶南路》一書

作者黃開禮十六歲時,正逢倉皇遷臺之大陸政商貴冑搶進重慶南路,因緣際會進入上海人經營的書店當學徒。有幸參與並見證重南書街自百廢待舉至百花齊放的美好年代。個人從一無所有,到五十歲擁有門市大樓,至六十七歲結束事業,半生勞苦,因書而貴,與書街半世紀的興衰同步。於是回憶舊時光,將書街榮華歲月化為文字,與讀者同享。

作者心岱是鹿港人。十七歲到臺北求學,即以散文與小說的發表,成為知名作家。目前已出版著作六十多本。一九七四年,她投入人文與自然兩大系列的報導文學,是臺灣為環境保育與文化資產保存工作呼籲催生的第一代作家。曾蟬聯兩屆時報文學獎首獎。一九九二年,擔任「時報出版公司」副總編輯,二○○八年退休,回歸專事寫作。

《書街舊事:從府前街、本町通到重慶南路》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書街舊事:從府前街、本町通到重慶南路》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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