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歲月:《書街舊事:從府前街、本町通到重慶南路》選摘(2)

2017-05-19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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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糠是糙米碾出的麩皮,城裡人會用它來餵雞,但窮人卻視為營養食物,將它和水乾烙成餅,在無米炊煮的時候,非常珍貴可口。熟識的碾米廠有時候會贈送少許給民眾,但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農家收成都要上繳日本政府,連充當灶燒燃料的粗糠(稻榖第一次碾出的外殼)也不能隨便分送。因此,阿嬤接受房東的米糠時,眼睛滿是淚水。那幾年土城的日子,就這樣挺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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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襲結束,同年八月日本宣布投降,十月臺灣光復,我們回到延平北路的租屋,路上看到很多配戴武器的軍人,阿嬤說那是來接收臺灣的大陸軍隊。

此時,我念的小學校開始停課,聽說日本老師都被遣送回國,原本要升三年級的我,只好留在家中,幫忙舅媽照顧剛出生的表妹。小屋子多了個嬰兒,顯得更為擁擠,白天我用背巾將表妹綁在背上,在巷弄裡到處走,晚上我要抱著她哄睡覺。

這樣的日子過了整整兩年,學校恢復開學了,我被編到四年級,開始學習ㄅㄆㄇ。儘管一大早就出門上學去,但家裡的新生兒又多了,舅媽說我已經長大,不能白吃了米,下課後我得立刻回家,除了照顧表弟妹外,也是家裡的幫傭,凡是跑腿、清洗的活兒,都是我的分。

就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日子裡,外公挑火炭外賣時,手指被竹籤刺入,當時缺乏藥物,也沒有錢就醫,小傷口遭細菌感染,竟沒多久就病逝。家裡經濟支柱倒了,雖然還有大舅、小舅他們,但小小年紀的我,自告奮勇要出去當童工,賺錢回來糊口。

「憨孫,你千萬不能做文盲,壞年冬,咬著牙也要念書,念書才有出頭天。」

阿嬤說不用擔心,媽媽都會寄來月俸補貼我的花費。可是,情況並非如此樂觀,雖然我都認分的分擔家事,但舅媽還是常給我臉色看,尤其對阿嬤大小聲,更讓我心疼無助。

小學畢業前,大舅買了三重埔一棟二層樓的房屋,大家興奮的準備著遷居,但我卻被大舅的話潑了一身冷水,他要我放棄臺北市的初中。其實,我有把握能考上臺北市的省立初中,省立學校的學費最少,可是,外公死後,一家之主就是大舅了,他說去考淡水初中吧,我只能乖乖聽話。

說起來,阿嬤或舅舅都只是我的旁系血親,但命運卻把我與他們綁在一起,寄人籬下有如孤兒的我,毫無置喙餘地,我默默無語,不禁悲從中來。三重埔是移民的大聚落,尤其是來臺北找活路的南部人,他們靠著當初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族親或鄉親的牽成,落腳此地。這些純樸沒有見過市面的年輕人,以為臺北是一個金礦,只要努力就有成功的一天。但其實,三重埔要越過一水之隔的基隆河到臺北,那是何其遙遠的夢。

戰事已停,整個大地在喘息,但臺灣似乎沒這麼幸運,從日本人手上回歸祖國的歡欣,忽然淹沒在國軍大舉撤退而起的波瀾中。戰前戰後,民間的日子一樣艱辛,看不到希望。這時,我開始祈求神明,快快讓父母生還。只有他們歸來,我才有「指望」,阿嬤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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