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侵女童竟辯「因材施教」!台南駭人校園性侵案 揭「優良教師」變身狼師犯行逾20年手法

2020-05-14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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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想過自己的孩子去學校會發生這樣的事,但在台南C國小,一起2019年爆發的性侵案便震撼了整個小鎮──犯案的S師(化名)曾獲「資深優良教師獎」,犯案手法是以「輔導」為由在午休時間、放學後將女學生單獨帶到視聽教室拉起窗簾侵犯,有人被脫衣褲、有人被撫摸下體、有人被反覆指插陰道,這模式長達20年。如今S師遭起訴,光是選擇出面控告的受害者即有10位、人本教育基金會能接觸到的有26位,有未成年也有多名年約30歲的成年校友,實際受害人數規模實難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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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一個「優良教師」做了這些事,到20年後才曝光?在受害女童A的母親、當年的實習老師B看來,或許正是因為S師的「優良教師」形象,讓人難以懷疑──在家長看來,老師熱心教學、寒暑假會替孩子特別輔導、還會帶孩子到家裡寫功課,在實習老師看來,「這老師好像願意多花點時間去照顧學生,去教他們平常老師不會教的,例如教電腦、教文書系統……」

所謂「狼師」外觀看來從來不是狼,受害家長時常以為把孩子托給可以信任的「優良教師」,最後卻是震驚、心碎、與孩子同樣一身傷。台南某國小性侵案並非個案,而是埋藏多年終於爆發的、教育現場巨大黑洞之一。

20年來侵犯多名女童!累犯師辯:在我看來這叫「因材施教」,我知道這是觸犯法令的,但她值得我為她如此

於人本教育基金會任職20年、現職南部辦公室主任的張萍,20年來經手上百件校園性侵案,在C國小第一個受害女童新聞出現時,就非常清楚一件事:「不可能只有一個小孩受害,會做這種事情的都是累犯。」2019年3月份,新聞被網友貼到C國小所在的地方臉書社團,畢業校友便紛紛出來說話、留言破千:「馬上聯想到他,好可怕」、「小時候的我們不懂,不懂什麼是『性騷擾』,只覺得老師的行為讓我覺得討厭、不舒服,長大後才知道這叫性騷擾……」

震驚南韓社會的從密陽女子中學生集體性侵事件,於2014年被改編成電影「青春勿語」。(翻攝預告片)
「不可能只有一個小孩受害,會做這種事情的都是累犯。」(示意圖,翻攝自電影「青春勿語」,震驚南韓社會的從密陽女子中學生集體性侵事件)

得到消息的張萍立刻加入該社團追查,在臉書發訊息給留言的校友、校友也在同學會LINE群組尋找受害人,一步步去追。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張萍,也對後來的發展非常意外:「沒想到一路追下來,可以找到那麼久以前的受害人。」

攤開受害者提供之性平調查報告,S師犯案時間之長、受害學生之廣,著實讓人看了心驚──光是目前已知,2000、2001、2005、2017、2018、2019皆有學生受害,有學生被老師帶回住處強壓床上舌吻、被帶去視聽教室掀裙子摸下體、被要求「檢查妳下面有沒有洗乾淨」脫褲子摸下體、放學後把女學生留下來背課文藉機揉胸,甚至有女學生被矇眼後有「軟軟的東西」插入陰道。

「脫內褲的事情過程很不舒服,很恐怖,怕怕的……後來跟異性相處的部份會有一些影響,直到現在我都不願意進去學校,那個學校給我是很負面的印象。」一名受害人即便如今已經成年,在性平調查訪談時還是當場哭出來,而張萍說,也有一名受害人長期飽受憂鬱症折磨,丈夫陪她出席記者會時也哭了,說自己太太心裡一直有傷、多年來沒辦法講出來、非常心疼。

對於學生的指控,在性平調查報告中S師多半否認,說只是留學生下來唸課文、拉窗簾是不想被干擾,說是因為學生跟爸爸同住、在家都沒穿衣服所以想確認她私處有無外傷,說學生的遭遇是「出於愛慕的個人幻想」、「她在日記說過『老師跟我結婚就好了』」,然而對於特定受害人,S師竟也有這樣的答辯:

「我弄她的下體,簡單說我想要讓她明白說這種『感覺』是正常的,就是不要以為那個感覺是錯誤的這樣……我絕對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慾,我何必為自己私慾呢?但是至少我可以讓她知道說,這(生理反應)是一個正常的,不要把他變成是一個骯髒的、羞恥的感覺……」

「我百分之百可以這樣回答你,在她身上做的事情是善意的,而且絕對不是為了我的私慾……在她身上做的,在我看來這叫做『因材施教』,這是我個人的教育理念,我知道這是觸犯法令的,但她值得我為她如此。

「答辯內容實令調查小組費解,身為人師竟有如此的認知與思維,知法犯法……無論其認知如何,乙師對甲女之所為已達性侵害程度。」調查小組寫到,當事人所受身心傷害需要假以時日才能修復,S師的行為對校譽、教育界及教師之社會形象所造成之傷害,也是無法估計與彌補的。

「你會感覺他是很認真的老師」積極教學深受家長歡迎 當年實習老師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明明有這麼多學生受害者,為何S師的行為多年來都沒爆發?一名校友於地方社團所言,或許正是原因之一──她記得老師很愛找她聊天,有次把她單獨留下來、把窗簾拉起來門關起來、問「為什麼上課的東西學不好」,當時她非常害怕又不舒服,「但家裡沒人相信那個男的是這樣的人……我的兄弟姐妹也都是受害者,但當時年紀小,大人根本不相信。」

儘管校友們都知道「老師偏好女同學,游泳課還拿相機去女生更衣室裡面」,但以S師平時的形象,要家長懷疑實在非常困難。受害女童A的母親雖在得知女兒被下手以後馬上報警,被問起「之前對老師印象怎麼樣」,A母也坦言:

「很好啊!他很熱心在幫小孩輔導、寒暑假特別輔導、叫她去學母語演講啊之類的,有時候也會叫別的同學去……他會把小孩照片貼在臉書上、做學校生活花絮,你會感覺他是個很認真的老師──妹妹後來講的,我們本來都不知道。

畢業於教育學系、曾在S師的班級擔任實習老師、如今任職心理師的青年B回憶,當年家長跟S師的互動其實也是有說有笑的:「他很會拍照,很會做馬克杯,拍照把照片轉印在上面送小孩子,很常──這不是我聽到、是我親眼看到的,他會很常幫學校做影像記錄,學校覺得他協助行政很熱心。」

教室,教學,教育,滑手機,上課,老師。(示意圖,取自Pexels)
「我當時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我心裡會合理化這件事情的狀況……當我看到新聞出來,好像這些事可以湊起來了,證實我當時很多想像並不是不合理的。」(示意圖,取自Pexels)

問起B當年實習時對S師的第一印象,B直言「這人氣質感覺有點猥瑣」,但也說不可否認S師的資訊專長很好、很會做數位輔助教學。當年S師中午很常找女學生到隔壁教室去「教學」、說要教她們電腦,「我當時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我心裡會合理化這件事情的狀況……當我看到新聞出來,好像這些事可以湊起來了,證實我當時很多想像並不是不合理的。」

B坦言,實習當年完全無法想到「性侵」這事竟會發生在自己實習的班上,但確實有些跡象──當B去隔壁班幫忙帶學生去游泳池時,會發現S師在旁邊拍,他總困惑「這有什麼好拍的」;多數老師都會跟S師保持距離、尤其是女老師,後來B有個同學的妻子調去C國小教書,竟有人警告她「不要太靠近S師」;有個同學曾去C國小代課電腦課,發現S師抽屜裡放著保險套……

「所以,我不相信沒有人知道這些事情。」B嘆。儘管自己當年看到女學生在午休時間被老師單獨帶去另一間教室會覺得很怪、很好奇老師在裡面做什麼、孩子是否安全,但孩子出來幾乎都沒有異狀,他也會默默合理化「這就是現在教育現場會發生的事情」。那如果真的有學生求救,敢站出來嗎?B坦言,他到現在都還是不確定自己敢不敢站出來。

B曾在課堂上直擊一名男同學被S師當眾毆打,孩子被打到縮在牆腳、拚命求饒、「好像有些家長喝醉酒亂打」,儘管B知道這已超越正常管教、孩子去驗傷一定驗得出來,「我發現,我無能為力幫助小孩……我是裡面唯一一個成年人,連我都覺得很難使力,那存在一種權力架構不對等,他是可以對我打分數的人,他是在現場看說我當時試教的表現怎樣、身為實習老師怎麼樣……」

如果是行政高層、其他不怕被「打分數」的老師呢?B直說,同事之間到底有沒有人敢當「吹哨者」,他覺得很難,從國小到大學都是互相包庇、不要惹事、「和諧很重要,不要當壞人」。

想到自己實習的班級有女孩子受害,B還是深深感嘆:「當時那群小孩子真的是……她們都是很好的人、被老師這樣去利用,想起來會是很難過的。我覺得真的很無法用很正常的經驗、正常的想法去想像說這是會發生在你身邊的事,光是看到學生被打到縮牆腳都難想像,看到他縮在牆角、好像有人在虐待狗……那創傷,我現在想起來,那創傷是一輩子的。」

報案警察卻說「被知道會難做人」 母親堅持提告:把妳知道的、碰過的講出來,有很多學弟學妹會得救

在追查整起性侵案件的張萍看來,S師之所以可以犯行長達20年,就是以這樣的模式運作──隨身帶相機拍攝學生、把照片貼在臉書分享校園花絮,去泳池拍女學生也自然不會被家長起疑;對家長表現積極、時不時送禮又關切孩子提供額外輔導,家長都會認為他是認真教學的好老師;對學生,則是以毆打男同學作為威嚇手段,在班級間營造服從氛圍、不容質疑老師。

受害女童A的母親說,當S師被性平調查小組約詢時,還以女兒寫的卡片佐證:「妹妹還有寫卡片給我,我怎麼會性侵她?」女兒回答:「老師說教師節沒寫卡片他會生氣,老師都會規定我們要寫給他,沒寫還要補寫。」

張萍說,S師在前一所學校任職時其實曾經有家長得知孩子受害、要告他,最後卻是校長與督學帶著水果去求情、說「他還年輕,給他機會」,家長就這樣放過S師了──那是2000年,性侵是告訴乃論罪、受害人去告才會辦,2001年才改成非告訴乃論。

「之前的受害人幾乎都沒有講、或講了大人也不相信,唯一出來的,就是被校長帶水果去求情的那位。」張萍嘆,那孩子想必會很受傷的,孩子會期待家長幫忙討公道,卻因為大人的和稀泥讓老師只是被換個學校、繼續犯案。

(圖/Paul Kretek@flickr)
不幸中的萬幸,或許是這一切總會爆發的。(示意圖/Paul Kretek@flickr

不幸中的萬幸,或許是這一切總會爆發的──就像受害女童A的母親,沒有任何猶豫就是決定告到底,即便報案時警察說孩子還小、要「保護」她、若是被知道性侵事件會「很難做人」,A母始終堅持自己孩子沒有錯、不需要躲:「我覺得要爆發就爆發,我今天就是要站出來指控他,怎麼可以像前面那個一樣水果跟錢給給就沒事?我覺得不可以這樣……我給她的觀念就是『妳沒有錯』,妳要把妳知道的、碰過的講出來,有很多妳的學弟學妹會得救。」

在辦過上百件校園性侵案件的張萍看來,家長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到孩子如何面對創傷,A母的態度是非常正確的,大人越是坦然面對,孩子便越能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A母也說女兒真的非常勇敢,在性平調查小組提問時能不哭就不哭、問什麼答什麼,「連指侵、幾個指頭都要答出來,問到很細很細,爸爸在旁邊都聽不下去了,他生氣說『你們一定還要問嗎』……我的立場是,人家就是要問,我們就是要說清楚。」

選擇站出來並不是毫無代價,A母最痛苦的就是老師毫無悔意:「他居然很理直氣壯說他這樣教學生是正常的,他說他沒有錯、他不承認自己有錯,說什麼這是性教育教清潔下體──人犯錯要去反省,我的態度也不是你做錯就給你判死刑、你如果悔改可能給你一條路走,但你還在那邊扯什麼我也是教學生、我沒有做不對,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他很愛學生啊!」

近日S師終於遭檢察官起訴,A母說從來沒想過時間會拖得這麼久,更讓家長無法接受的,是本案僅以「強制猥褻」起訴──張萍說,因為孩子驗處女膜沒有驗到傷、檢察官認為只是在外面撫摸,家長這邊看來是小孩的證詞沒被採信,非常、非常不舒服。

然而一切苦難都不是毫無意義的,張萍常告訴A母「妹妹救了很多男生不被打、救了很多女生不被騷擾,她是菩薩」,也有昔日受害、如今是成年人的校友得知A的事情以後選擇站出來作證──成年校友一開始只是想幫A、希望檢察官不要覺得只有這個妹妹受害,但站出來以後她們才發現自己不只幫到妹妹也幫到自己,她們心裡大石頭放下了、舒坦很多,「妹妹改變很多人的人生。」

問起A母,如今覺得教育現場最可怕的一句話是什麼,她無奈笑了:「要聽老師的話喔!」這一句話代價多沉重,經歷過的學生、家長都再清楚不過──所謂狼師不會真的長得像匹狼,他們往往是笑容溫和、認真積極,一出爪,卻都隨時可能毀滅一個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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