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聞》後瘟疫時期各國思考和中國經濟脫鉤

2020-05-16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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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肺炎使全球航線斷光光,近來疫情趨穩,開始有國家的航空業部署重啟。(AP)

武漢肺炎使全球航線斷光光,近來疫情趨穩,開始有國家的航空業部署重啟。(AP)

二○二○年瘟疫堪稱當代史上轉折點。無論疫後國際秩序如何改變,美中全面交惡似乎難以避免。在「前瘟疫時期」,美中錯綜複雜的經濟連結被中國宣傳為「美中關係的壓艙石」;但「後瘟疫時期」,這塊壓艙石可能就石沉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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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邏輯被國家需要取代

疫情對全球化經濟體系當頭棒喝,令人警覺全球化經濟體系存在極大弊端。全球化經濟活動分為五個維度:全球化貿易、全球化生產、全球化資金流動、全球化人員流動與全球化資訊流動。全球化生產或製造業全球化是疫情衝擊最嚴重的維度。

這裡要討論一下製造業全球化的邏輯。製造業全球化把原先在一國的設計、採購、生產、銷售、售後服務等工序分散到不同國家,以節省成本。一開始,已開發國家的製造業把廠房搬到開發中國家生產;進一步,已開發國家的製造業轉型為負責設計、原料採購、品牌管理、推廣、銷售,把生產技術授權和轉讓給發展中國家的廠商代工(OEM);再進一步,有的公司甚至只負責品牌,連設計也委託代工(ODM)。

也有一些已開發國家製造業轉型為利潤較高的上游企業,專門提供科技含量高和利潤高的核心零組件,把下游整合和裝配等「最後一步」讓給開發中國家的企業。

製造業全球化是自由主義的產品。經濟意義上的自由主義強調生產過程中的比較利益優勢;國際關係上的自由主義強調國際協作,把整個世界視為一整體,追求共同利益。這意味著,在地理意義上一個國家土地上生產的商品,並不能簡單地視為「這個國家的產品」。在製造業全球化的邏輯中,每個國家都有責任按照商業規則,不加限制地讓商品流通。

但遇到疫情,這套邏輯就出現問題,商業邏輯被「國家需要」取代。各國實施形形色色的管控醫療物資政策,例如美國動用《國防生產法》(Defense Production Act)管制醫療產品不得輸出國外,即便運送海外的船隻已出發,也立即被召回。美國的做法雖引起軒然大波,事實上,疫情期間對醫療產品的管控最嚴重的是中國,而非美國。

武漢肺炎:中國各地拚復工(AP)
中國身為名副其實的製造業大國,把「在中國生產的商品」一律視為「中國的產品」,並企圖以此推進自己的政治議程。(AP)

製造「無國界」,商品「有國界」

做為製造業全球化最大得益者,中國是名副其實的第一製造業大國,在醫療物資方面,中國更是生產醫療物資最終產品的大國。以口罩為例,中國占全球生產量一半,包括低端的普通醫用口罩和高端的N95口罩。不少外國廠商在中國建立工廠,比如美國的3M在上海設廠,生產口罩不但供應中國本土市場,更供應全球市場。從所有權說,美國企業在中國設廠生產的口罩應屬於美國企業;如果把美國企業看做「美國的企業」,那麼美國企業在中國生產的口罩,在理論上不是「中國的」,而是「美國的」口罩。

再以呼吸器為例,中國被視為呼吸器生產大國之一,占全球四分一產量。這是因為中國組裝成本低,中國廠商進口呼吸器核心零組件和操作軟體,再組裝為整機出口全世界。顯而易見,在中國組裝的呼吸器雖然打著“made in China”的字樣,在貿易結算上是「中國出口的呼吸器」,但不能與傳統觀念中的「中國的呼吸器」相提並論。在整個生產過程中,中國企業在利潤鏈上可能只是不大的一部分,但偏偏由於最後一步在中國完成,就可以被中國政府控制。

在疫情期間,中國或明或暗地阻止醫療用品自由流動,把「在中國生產的商品」一律視為「中國的產品」,並以此推進自己的議程。比如中國大打口罩、呼吸器外交,把出口這些產品視為一種恩賜,要求外國感恩中國。各國受制於疫情,不得不對中國低聲下氣,要領導人親自向習近平打招呼,才能獲得中國的出口。美國企業把在中國製造的口罩出口到美國,還得接受中國以「嚴格管控出口產品質量」為名,一再拖延。

美企賺快錢上癮,撤出中國難度高

根據中國的國內法甚至國際法,也不能說中國的做法沒有法律依據,各國確實有主權去管理境內生產的商品,如果一國動用「緊急狀態」之類的緊急法案,也可以管制商品的出口。問題在於,如果另一國同時宣布緊急狀態,要求管制該國資本在海外生產的產品,也並非無理。那麼雙方應該以「資本所屬國」還是「生產所在國」為準?在國際法上這似乎是一個盲點,至少筆者找不到相關條文或案例。

美國電動車大廠特斯拉(Tesla)執行長馬斯克(Elon Musk)(AP)
市場多次傳出有美國企業計畫退出中國,但電動車大廠特斯拉(Tesla)執行長馬斯克卻大張旗鼓到中國設廠。(AP)

但現實就是,爭議歸爭議,生產所在國近水樓台,實際上擁有了管制權。無論如何,疫情凸顯了製造業全球化中「無國界」的理想,和商品實際是「有國界」、而且會被最終生產國「主權化」的矛盾。

對美國這樣的資本所屬國而言,這比一般意義上的「卡脖子」更令人懊惱。在一般情況下,一個國家無法生產某樣必需物資(比如中國需要石油、日本需要軍火等),於是被生產國卡脖子無話可說;現在的情況卻是,本來可以自己生產,但出於成本利潤等原因放到另一國生產(甚至有時只是差最後一步裝配工作),最後反而被卡脖子。除了怨本國政治家太蠢、本國資本家太貪心,還有什麼法子?

客觀而言,製造業全球化對全球經濟增長發揮過重要作用,但在「物權」與「主權」的關係未能釐清,而且資本所屬國無法保障自己資本產出的商品能自由流動的情況下,各國將不可避免地要重新檢視全球化生產的邏輯。

當然,美國要從中國撤出製造業的難度相當高。可以說,美國企業在中國賺快錢、賺大錢,有如服食鴉片一樣已上癮,早期被中國勞動力的低成本吸引,現在還被中國日漸壯大的市場吸引。中美貿易戰進行兩年多,川普多次鼓勵美國企業回流,市場也多次傳出有美國企業計畫退出中國,但大多說的多,真正退出的少;反而還有美國明星企業,如特斯拉(Tesla),大張旗鼓到中國設廠。

其實美中貿易戰雷聲固然很大,但美國的訴求,本來就是幾方勢力拼湊起來的大雜燴,目標自相矛盾。今年一月初,美中達成的貿易戰第一階段協議中,還要求中國進一步開放市場,便利美國企業在中國投資。這豈非鼓勵美國企業繼續進軍中國?

因此,如果瘟疫能給美國政商界當頭棒喝,真正地讓他們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從不幸中得到教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從不自願的準脫鉤狀態步入全脫鉤

日本在二○一二年後,由於和中國的釣魚台爭議,在日中冷戰期間,和中國經濟脫鉤化,很多日資退出中國,轉移到第三國或乾脆回到日本,日本經濟並未見大損。現在日本又推出政策,補助日資企業撤離中國,開始第二波脫鉤潮。日本的經驗可以給美國借鏡,川普應該打電話給安倍請教一下。

瘟疫給美中經濟脫鉤化的另一個利多,是疫情期間世界各國的經濟活動和互相的經濟來往都大幅減低。全球處於一個不自願的「準脫鉤」狀態,這降低了脫鉤的難度。關鍵是在經濟重開之後,不能貪圖眼前利益,要制定長期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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