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威未平、疫情又起!公共危機籠罩近一年 香港人「面臨心靈危機」

2020-05-05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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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香港去年下半壟罩在長期示威運動,如今又面臨新冠肺炎疫情的壓力。(AP)

2020年4月,香港去年下半壟罩在長期示威運動,如今又面臨新冠肺炎疫情的壓力。(AP)

夏日將至,香港去年歷經長達半年以上的反送中示威,又遭逢新冠肺炎疫情搗亂,經濟停滯將近一年,創傷、焦慮已經深深烙印在多數人心底,研究警告,香港民眾正在忍受大規模的心理健康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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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年底,遍及香港社會各階層的「反送中」示威活動漸有平息趨勢。但不到幾星期,中國出現了後來演變成全球大流行的新冠肺炎,疫情至今已經導致350萬人感染、至少25萬人死亡。CNN報導,因為很早開始實施嚴格的邊境管制和隔離措施,香港目前僅有1000多例確診案例,但香港早已筋疲力盡,也引發醫學專家擔憂的心理危機。

四成人口患症狀  汙名化致黑數更多

香港大學三月至四月的心理健康研究發現,超過40%答卷者出現焦慮、抑鬱、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甚至上述三者混和等症狀。CNN指出,實際數字可能更高,精神疾病在香港汙名化程度嚴重,而且缺乏相關議題的普及教育,香港民眾往往不願談論或不情願自我揭露,可能導致更多黑數。

25歲的金融分析師邱艾文(Alvin Yau,音譯)說,他陷入長期失眠、焦慮,嚴重到有時走在大街就潸然淚下。「我覺得生理跟心理都很累,」邱艾文說:「去過示威會覺得很累。雖然我們現在沒有示威了,沒有生理上的壓力,但心理還是一樣感到絕望。」

2019年長達半年餘的示威活動,以及隨之而來的暴力場景,在香港其實極為罕見。從七月開始,警方與民眾幾乎每個周末都掀起暴力衝突;大批示威者在街上、校園內以雜物築起路障和堡壘,丟擲磚頭、石頭等行為波及社區;警察大量使用催淚彈、棍棒和橡膠子彈為手段驅趕示威者,並傳出嚴重濫用暴力執法的疑雲。除了警民對立,支持港府的民眾與示威者也常常發生衝突。

2020年4月,香港壟罩在新冠肺炎疫情中,警察與示威者都戴著口罩。(AP)
2020年4月,香港籠罩在新冠肺炎疫情中,警察與示威者都戴著口罩。(AP)

但傷害不僅止於暴力,整個社會全部捲入其中,例如旅客止步,觀光業與經濟大受衝擊;常民生活受到干擾;以及因為世代觀念差異,許多家人親友都反目成仇,撕裂人際關係。

港大1月刊登於國際醫學權威期刊《刺胳針》(Lancet)的研究指出,與2014年「佔中運動」後相比,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在港盛行率上升至6倍之多。2015年3月測量時盛行率只有5%,2019年9月至11月間卻飆至32%。患有PTSD症狀的成人多達190萬人,而香港總人口僅約740萬人。

此外,「極可能罹患憂鬱症」(probable depression)的成人約佔11%,與深受武裝衝突或恐怖攻擊影響的區域盛行率相當。該研究稱:「(香港)每五人就有一人罹患憂鬱症或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可比那些生活在武裝衝突、大規模天災或恐怖攻擊之下的人們。」

PTSD多數是因為直接經歷、親眼目睹或甚至聽聞親友遭遇的駭人事件,例如兇殺、戰爭、性暴力等,因而導致失眠、噩夢、嚴重焦慮、情感麻木及回憶閃現等多種身心煎熬。

2020年4月,香港壟罩在新冠肺炎疫情中,警察與示威者都戴著口罩。(AP)
2020年4月,香港籠罩在新冠肺炎疫情中,警察與示威者都戴著口罩。(AP)

經濟打擊慘  雪上加霜

兩場性質迥異的危機之間,最大共通點就是重創經濟發展。長達6個月的示威造成旅客卻步、死傷頻傳,重挫了觀光業、航空業和醫療機構;新冠疫情不僅讓這兩個產業的衝擊加劇,也引發更多減薪、裁員與凍結招聘計劃。

23歲青年攝影師馬克(Mark,匿名)告訴CNN,新冠疫情爆發後他的收入銳減一半。感嘆:「如果收入比平常少,怎麼能期待人們付出同等的帳單?」

新冠疫情迫使全球好幾億人關在家裡,忍受經濟失衡、孤獨和無聊的的多重壓力,但對香港人來說更是雪上加霜。關注精神健康的「Mind HK」基金會執行長雷迪(Hannah Reidy)形容,若人類精神的韌性與處理難關的能力可以用籃子來量化,屬於香港的「籃子」早在大流行之前就已滿溢出來。

「香港人的籃子本來就已經滿了,我們並非從0開始,」雷迪說。

防自殺熱線  來電者原因轉變

關注自殺問題的香港撒馬利亞會(The Samaritans),設有24小時全年無休的熱線電話供有自殺念頭者求助,基金會執行長梁卡門(Karman Leung,音譯)表示,接收人們的焦慮情緒對志工而言是常態,但他們近來發現,人們打來求助的原因有了明顯轉變。梁卡門說:「愈來愈多人說他們需要申請社會福利救助。」

梁卡門指出,很多求助者說他們失業了,而且原本就已在為了生活掙扎。她說:「他們去年好不容易保住了工作,結果今年剛開始還是失業了。」

她也發現,因為此波疫情,許多人也因此回憶起2003年的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疫情,當年香港死亡人數達到280人,是全球比例最高的重災區,這次的新冠病毒(SARS-CoV-2)又與SARS病毒同類,人們很難不聯想在一起。梁卡門說:「有些人曾有親人染上SARS,這次疫情無法不擔憂。」

打電話給撒馬利亞會的人,從中學生到住在安養院的老年人都有,不分年齡層都有抑鬱、焦慮和強迫症(OCD)等問題困擾。年輕學生經濟壓力較小,但也有升學壓力;社交距離與居家辦公等政策之下,許多人被迫與支持網絡減少接觸,因此孤立無援。大眾關在家裡整天盯著新聞,關注一蹶不振10個月的經濟,以及岌岌可危的醫療,很難不令人沮喪。

「當我們跟他們(來電者)談到發生了什麼事,無論他們如何提到去年的事,很明顯都已經痛苦很長一段時間了,」梁卡門說。

壓抑社會早有端倪

即使在反送中示威爆發之前,香港社會的心理健康就已亮起紅燈,主要因素包括高到誇張的房價、強烈的升學主義與極長的工時等等。港大精神科臨床助理教授陳喆燁(Sherry Kit Wa Chan)2018年研究指出,在香港,每六個人就有一個患有焦慮、抑鬱等身心症狀。但因為被視為禁忌,相關問題往往被掩蓋起來,直到2015年開始,香港接連發生多起中學生自殺案件,大眾才逐漸正視這個問題,呼籲開放更多討論和修正。

2020世界新聞攝影大賽,法新社記者Nicolas Asfouri所攝的香港反送中運動獲得「綜合新聞類-系列」一等獎。(AP)
2020世界新聞攝影大賽,法新社記者Nicolas Asfouri所攝的香港反送中運動獲得「綜合新聞類-系列」一等獎。(AP)

「學校沒有相關的教育,除非你已經出現症狀,然後老師想帶你去看醫生,」分析師邱艾文說:「只有當學生崩潰時,他們才會發現孩子們承受太多壓力。」

香港重視升學,加上人口稠密、競爭激烈,父母往往從孩子一出生就開始煩惱如何搶占資源,例如搶著進入優秀的幼稚園、要求孩子課餘時間塞滿才藝課程等等。日益僵固的階級流動以及稀缺的工作機會,也讓香港年輕世代更有壓力。

但這些因素都比不上缺乏教育來得嚴重,社會對精神疾病避而不談,人們對精神疾病的迷思和誤解難以破除,甚至認為得到精神疾病是「個人選擇」或是「意志力的問題」。

雷迪指出:「人們認為沒有灰色地帶,你要嘛是健康的,要嘛就是『壞了』……大家是以二元論而非光譜來看待。精神疾病被視為軟弱的象徵。」

梁卡門補充,這也和文化有關,例如香港人認為不應該讓自己的苦痛成為他人的負擔,而且相信應該以好的態度默默承擔艱難挑戰,這些想法都讓香港人更不願求助。許多撥給撒馬利亞會的人都說,他們不敢向身邊人說出困難之處,就是擔心遭受歧視或排斥。

疫情讓人們敢於分享痛苦

然而,一切情形已經開始改變。根據香港政府2020年財政預算,當局似乎終於開始重視心理健康這一塊,特別寫出「在相關局處提供足夠資源,以支持民眾免於精神壓力之苦」,雖然文內並未特別寫出會提供哪些資源。

在民間,人們似乎也比過去更願意談論心情,Mind HK的網站流量暴增,與心理健康相關的搜尋和服務也不斷升高,可能是因為難得有這麼一段時期,整個城市、甚至全世界,都在承受相同的煎熬。

「我想,這已經變成了一種共同經驗,感到焦慮或憂鬱是可以接受的,因為大家都這麼覺得。」雷迪說,他不知道這種改善會不會因為疫情趨緩而減少,因為過去

「至少他們現在會開口了,現在需要大家一起讓對話繼續下去,」雷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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