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健銘導讀:論「新加坡學」——新加坡模式的五大啟示

2020-05-1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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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全球化體系之中、在民主政體漸受質疑的時代,陳思賢的觀點(即「論述為新加坡建國根基」) 其實頗具啟發性。按此觀點,新加坡政府的霸權地位並非絲毫不受任何挑戰,民眾並非全然被動,新加坡威權政體並不如外界所想像般牢不可破。陳思賢特別指出,新加坡擁有雙重身份,既為全球城市(global city),也是國族國家(nation-state)。這種國家雙重發展定位已引發種種社會矛盾,官方「新加坡故事」論述之魅力已不如前。正因為此,近年來新加坡政府努力修正論述、調整官民關係,例子有二:第一,在2012年,新加坡政府舉行全國對話,廣邀民眾就國家發展目標與策略各抒己見; 第二,近年新加坡政府重新詮釋實用主義哲學與用人唯賢精神,希望藉此減少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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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行動黨支持者歡欣鼓舞(美聯社)
新加坡政府的論述近年來魅力已大不如前,故以重新詮釋實用主義哲學及用人唯才的精神,以獲得民眾支持。(資料照,美聯社)

「新加坡學」的三堂管治課

《新加坡模式》仿如「新加坡學」之精要。按陳思賢的梳理,對於「政治秩序之建構」與「何謂善治」這兩大課題,「新加坡學」有三大啟示:

第一,「新加坡學」告訴我們,論述是建國基石。《新加坡模式》的一大要旨,是論說新加坡的內政與外交發展方向如何受官方「新加坡故事」國家發展論述影響。對內,「新加坡故事」有助鞏固威權管治的民意基礎;對外,「新加坡故事」可增強國家的國際軟實力,既有助國家招商、刺激經濟增長,亦可進一步提高新加坡政府的威望。自2019年6月起,香港爆發流水革命(Water Revolution ),新加坡政府精英頻頻對此表態,這多少能夠說明論述與威權政體之維繫有何關係。我曾為此撰文〈新加坡模式的政治哲學——從香港流水革命期間新加坡對港評論說起〉,文內的主要觀點,是新加坡傳媒與精英的發言對象其實不是香港人,那些言論基本上是「新加坡故事」的另類演繹, 其內容多少附有內政外交功能。新加坡傳媒與精英借用香港事態,不斷提醒新加坡民眾,強調在任何情況下,民眾都不能對抗政府,官強民弱才可讓社會健全發展及避免分裂,這其實都是「新加坡故事」的要點。新加坡治國精英之所以需要如此借題發揮演繹「新加坡故事」,是因為近年來新加坡社會怨氣已現(下文會詳細闡述這一點),香港時局或會令新加坡民眾重新思考「政府— 社會關係」,屆時「新加坡故事」的公信力或會受挫,政府的威權管治可被撼動。說到底,「國家」並非單純的地理概念,而是能隨民心思變而浮動的人文哲學概念。在後李光耀時代,觀察新加坡國內的政治論述變化, 對理解未來新加坡政治發展趨勢不無助益。

第二,「新加坡學」告訴我們,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式全球化與本土生活息息相關,廣受讚頌的新加坡管治模式已受新自由主義管治思維蠶食。《新加坡模式》不時提到,新加坡擁有雙重身份——新加坡既是全球城市,也是國族國家。如上文所提,這種國家發展雙重定位已衍生矛盾,且矛盾愈演愈烈。陳思賢指出,配合新自由主義式全球化,已漸成新加坡首要的國家發展目標,隨之而來的結果,是外來人口增加,生活成本上漲,本土民眾的生活壓力有增無減,新加坡多元社會分裂風險日增,官員形象日益脫離民眾,民怨為此漸起,國家建構工程為此受阻。新自由主義奉市場至上, 並強調各國應奉行自由貿易政策,容許全球資本自由流動,對市場應少作干預。陳思賢分析,在這種管治模式下,權力不免會集中於政商精英手中,社會力量進步力不免會步向衰敗,民主政制不免會變得徒具形式——民眾在日常生活中不難接觸自由與公平選舉,但認真且具成效的政治議論會漸變得稀有,威權政治會被鞏固,這正是社會學家高署(Colin Crouch)所描繪的「後民主」(post-democratic) 新自由主義世界的景象。陳思賢進而認為,「這種『後民主』狀態已漸現於新加坡,這會使新加坡模式變得不再獨特。」新加坡官員行事已愈加受市場邏輯主導,他們對民間疾苦逐漸顯得無動於衷,加上新加坡政府一直排拒福利國家管治模式,在貧富懸殊問題日益嚴重的情況下,民怨爆發並非不可能發生。在此背景下,新加坡實用主義哲學與用人唯賢精神不免變質。實用主義哲學本來就有貶抑政治理想與價值觀、過於簡化複雜世界之問題,在市場至上管治意識下,抱持實用主義哲學的新加坡官員更傾向以金錢衡量一切,政府服務大眾之精神不免會變得薄弱,政府會更抗拒扶貧福利政策。與此同時,政府愈加傾向倣效商界、愈加視高薪為招攬與挽留「人才」的主要手段,至於政府「人才」是否各具不同背景,則被認為無關宏旨。陳思賢繼而指出,新加坡用人唯賢精神現已淪為精英主義(elitism),並在本書附錄文章之一〈如何平息新加坡高薪養廉政策爭議?〉問:「政府之內清一式的高薪精英是否真能想民眾所想?他們是否真能體會民間疾苦?這些尊貴的國家領袖是否能持貴族義務(noblesse oblige)精神,排除個人傲慢與偏見,不先入為主地將民眾貶為『自私、無知、充滿惡意』?政府領袖會否只從金錢成本效益角度理解何謂『領導』與『公共服務』?能力與主張難被量化的社會人士會否被排擠?」新加坡政府也已察覺,新自由主義式管治已引發民怨,例子之一,是執政黨在2011年大選遭逢挫敗之後,總理李顯龍宣佈,政府將會檢討官員高薪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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