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勢力近年在各國逐漸抬頭，而隨著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疫情蔓延，許多國家紛紛祭出國境管制措施，國族間的壁壘似乎越見分明，自由主義受到挑戰。中研院人社中心兼任研究員錢永祥便對此指出，疫情遏止了全球化的趨勢，而在其中聯合國、歐盟、WHO都沒發揮功能，國際領域是空白的，有人擔心中國會在疫情之後，趁機扮演建立新國際秩序的角色，但他認為，關鍵在中國能否提出世界能信服、認可的普世價值。
龍應台基金會今日舉辦思沙龍講座，由端傳媒台灣組主編何欣潔擔任主持人，並邀請中研院人社中心兼任研究員錢永祥，思索自由主義在此艱困時局下的出路。
錢永祥表示，這幾年不管西方或華語社會裡，自由主義的聲勢都在衰退，西方最明顯分水嶺是川普當選美國總統，而其實不只美國，匈牙利總理奧班、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菲律賓總統杜特蒂、緬甸翁山蘇姬等人的當選，都令人對自由民主體制的信心受到挑戰，而在台灣、華人社會，因為中國大陸崛起，對於西方價值或西方價值傳入以後的啟蒙理想也構成挑戰，而疫情的影響與自由主義也有關連性。
什麼是自由主義？
但究竟何為自由主義？錢永祥說明，自由主義信奉個人的自由，在容許個人自由的社會裡，自由主義價值的展現是平等多元，要承認人們的信仰、價值不可能統一、都應給予平等地位，就是平等主義，自由主義就是如此。
錢永祥並反問，自由民主受到挑戰，但是是被誰挑戰？人們常認為是民粹主義，台灣這幾年對民粹主義也常賦予負面意義，但他認為其中有負面、也有正面意義。
「民粹主義有負面、也有正面意義」
錢永祥指出，民粹主義正面來說，就是民主體制更上一層樓、想進入2.0的階段，民粹原始的意義是對菁英的挑戰，覺得政治權力被菁英掌握、希望擴展到人民手上，所有民主運動最初都是爭取擴大民主參與，面對間接的代議體制，民粹主義追求更直接的參與，因此民粹跟民主並不衝突，是希望把範圍更擴大、層級更直接。
但對於負面影響，錢永祥表示，民粹的思考方式是高度敵我意識，設想人民是一元、同質、有集體意志，這部分跟自由主義信奉的平等多元有所衝突，民粹推行的是敵我鬥爭的政治，自由主義的競爭則是尊重、合作。
於此來說，錢永祥對自由主義的發展有悲觀，但也有樂觀。悲觀在於台灣或西方社會，面對興起的中國挑戰都會採取守勢，自由主義的價值在此之下被慢慢淹沒，變成強調內部團結、統一對外的敵意，但樂觀部分，則是台灣幾十年來的民主化經驗，讓大家學習面對不同的價值觀時如何溝通、合作，西方很多國家也都有這種經驗，問題是在這個經驗裡，大家對政治的理解太過於強調敵我、疏忽合作，所以自由主義面臨困境。
錢永祥強調，多元衝突是任何社會都有的常態，但問題是要怎麼解決？方法是承認衝突各方都有道理、願意容忍對方的存在，並思考能否用更好的方式競合，這說起來容易，但實際上，大部分人第一個產生就是敵意，儘管人類社會不是單純的二分法，但民粹主義會認為，我們就是對的、他們是錯的。
錢永祥進一步表示，如此想法會對民主造成傷害，對政敵一定要消滅、否認對方存在意義，第一個造成的結果，是現有憲政體制會慢慢被忽視，第二是使用權力時不知所節制，台灣有句口號叫「割喉割到斷」，就是想把對方完全消滅，但民主一定要接受反對黨、反對勢力的合理挑戰。
就此觀點，錢永祥舉例，1958年胡適寫了《容忍比自由更重要》，他年輕時對此並不認同，認為自由是更高理想，容忍則是不願分清楚善惡，但這幾年他經過摸索，發現自由的結果，就是會有很多不同想法的人，如果不能容忍，追求自由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容忍不是消極、退縮，而是對自由主義價值有更深入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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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把多元價值當成身為自由主義者的基本信念」
如今的全球局勢，錢永祥表示世界各地民主都受到挑戰，他呼籲一定要把多元價值的觀念，當成身為自由主義者的基本信念，否則自由體制會慢慢變質，政治制度就會變壓迫性制度 ，而大家也要思考，面對自由主義的危機，有沒有足夠的想法去因應？
但錢永祥也認為，愛國主義、民族主義都有其意義，人都有認同跟歸屬的需求，否定民族價值，就是讓一個人喪失這部份的需求，自由主義希望每個人能自主發展，因此他的價值、需求不能被剝奪，包括對民族國家的感情。
他並就此指出，目前疫情造成的第一個表象，是全球化趨勢受到遏止，包括國際邊界管制加強、國家對本身資源的掌控會更加強，但面對這個局勢，目前幾乎沒有國際性合作，國際領域是空白的，聯合國、歐盟、WHO都沒發揮應有功能，疫病後必須面對的是，新的國際秩序、國際治理機構能否出現？美國許多人擔心，中國會趁此扮演這個角色，他認為中國當然有權力扮演，但他們要想清楚，是要扮演什麼角色？是要幫助國際社會更團結、相互關懷容忍，還是產生由中國支配的新秩序？
錢永祥指出，中國面對歷史性的機會，需要思考的是能不能提出一套理想？所謂大國崛起，不只是經濟、軍事力量崛起，還要提出一套普世價值，像17世紀英國變成世界強權，是因為有民主跟法治的普世價值，18世紀的法國則有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到了19世紀美國站上世界舞台，是提出民有、民治、民享，要變世界領導者，就得提出世界能信服、認可的理想，就是要建立合法性、正當性，這是中國面臨的考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