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禎苓「重返魔都1930」:尋找石庫門,遇見台灣人

2020-04-1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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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們活動範圍全離家不遠。我按路折返,多倫路一頭銜接四川北路,路上還有另一座石庫門社區,喚公益坊。公益坊亦有文學故事,一九二九年,劉吶鷗才二十四歲,年輕小夥子當起老闆,他在這出資創立第二間書店—水沫書店。書店出版左翼書籍、文藝刊物;相去幾步路是王心民接掌的南強書局,文青們匯聚在公益坊,幹一票轟轟烈烈的文學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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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不懂痛 戰時連活著都是風險

然而,一九三二年一月,準備新年的時節,日本突襲上海,四川北路被炸得坑坑洞洞,火光裡,書店悉數燒盡,相距幾里的寶山路上,東方圖書館也付之一炬。東方圖書館是商務印書館建造的,當年可謂全中國館藏最豐富的地方,可惜那座圖書館現在已經找不到了,後人在原址上蓋起新樓。至於重建後的公益坊,那些書店、那些人也都不再了。蓬勃的藝文年代,因戰事被迫斷滅。

我走入公益坊,散漫地晃呀晃,看日光斜斜地照在磚瓦上,再怎麼文青的石庫門,現下全變了模樣。弄堂裡稀稀落落的小孩正嬉鬧,大人在石門半掩的屋內聊天。畫面連結不起上海文人如何出入其間,反倒想起自己還沒上學的孩提時光。那時我們還住在老家,家邊的巷道就是孩子們的遊樂場。祖母總和其他婆婆媽媽們坐在板凳上聊天,偶爾嚷我們這群小孩注意來車、小心別跑太快之類的話。我們總是隨便應答,其實左耳進、右耳出,非得等到不小心跌跤,痛得大哭,才略略警醒,但很快又忘記,繼續跑、繼續鬧。畢竟小時候的痛不是真的痛。

那怎樣叫痛?

在那場砲彈如雨的突擊裡,公益坊裡的文青們看著好不容易打造的藝文基地炸成斷壁頹垣,他們怎麼想?戰爭底下做什麼都是風險,連活著也是。只知道年輕的劉吶鷗不再開辦書店了,他把重心轉到電影上。

福兮禍兮?

突然,後方的電動車按了一聲長喇叭,我速速彈開,沒有怨懟騎車者蛇行。車過,空氣又回到溫溫靜靜的氛圍,鄰邊小孩還在,日光還在,但原本沉浸於舊址的感受已經破碎。

走出巷口,天涼肚餓,踅到附近一間小吃店,趁著人客還少,點碗麵。老闆自主多加一瓢麵湯給我,邊舀邊講:「小姑娘,多給你些麵湯,麵湯營養,對身體好。」轉身把麵放到我面前,又重複一次:「要加麵跟我說啊。那樣瘦!」我嚇了一跳,老闆認錯人嗎?他知道我只是初次光臨、也許以後也不會再來的顧客嗎?都說上海人涼薄,是誰涼薄呢?我低頭吸了一口麵,味道不死鹹,配點湯、幾根青菜,清清淡淡,挺好的。

兀自從上一世紀的火光裡走來,再也沒有比這碗麵更熨燙人心了。

離開酒吧林立、外國人群聚的田子坊,照百度地圖指示,我正搭公車到復興中路,準備步行至新天地。下車的地方鮮有人車,不寬的馬路,兩旁種植法國梧桐。我向前走,在人行道邊遇見一大片被拆卸的屋瓦斷垣,廢棄的腳踏車拋在路邊,雜草蔓生,宛若廢墟。看得出來,那曾是石庫門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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