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嚴選:領袖的權杖與枴杖

2014-10-26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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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權杖之外,權力者的「拐杖」(疾病)可能也是歷史關鍵因素之一。(金正恩拄著拐杖/騰訊大家網)

在權杖之外,權力者的「拐杖」(疾病)可能也是歷史關鍵因素之一。(金正恩拄著拐杖/騰訊大家網)

這是一則舊日政要的掌故:生長在大同的山西作家朋友蘇華先生告訴我,我新得的舊版畫冊《雲岡石窟》雖出版於1979年,但其歷史背景卻在1973年。他還記得,這年9月的一天,街上萬人空巷,市民和有單位的人組織上街,手持小紅旗,歡迎法國總統喬治‧龐畢度到訪。因為有周恩來陪同,規格很高,這也是《雲岡石窟》這本圖冊出得盡善盡美的遠因。龐畢度回國後不久去世,這在大同有兩個傳說,一謂其服不住社會主義的水土,一謂其未去上下華嚴寺拜佛,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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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法國總統喬治‧龐畢度在周恩來總理陪同下遊覽大同/騰訊大家網)

另一則最近的政要新聞則是:10月4日,朝鮮高官一行突訪韓國,雖然次日對外號稱是參加仁川亞運會閉幕式,但當天消息是爆炸性的,關於朝鮮第二三號人物突然出訪而一號人物久未露面的種種猜測,直到10天後金正恩出現在公眾面前,都沒有平息。據朝鮮《勞動新聞》的報導,金正恩是在視察新建成的科學家住宅小區。只要上網的讀者都可以見到朝鮮最高領導人手持著枴杖,話題自然馬上轉到了「金正恩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上。

新舊對比,三十多年間最重要的變化,可能站在我那位朋友的角度看最為明顯:1973年的大同人民儘管站在街邊,與龐畢度總統近在咫尺,卻完全不知情,才會有後來的小道消息流傳;而今天借助網絡,不出門便知道另一個國家發生了什麼。

對一個國家而言,領袖的身體狀況便是國家機密的一種。新舊對比,我們更可以看出的,便是政治人物權杖與枴杖的相互關係,除開外部條件(獲得消息的渠道)的變化,這種關係至今甚少變化——朝鮮最高領導人為何手持枴杖,現在仍然是一個謎。不過,在龐畢度那時,封鎖消息更是常態——應該說,這種手段在政治生活中肯定開始得更早,而且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手段。

龐畢度1973年9月10日——17日訪問中國,情形如下:

「他幾乎不需要走路。如果說他參觀了天壇、紫禁城和大同石窟,那時坐在供他使用的汽車上進行的參觀。」

提供這一科學真相的,是法國的皮埃爾‧阿考斯和瑞士的皮埃爾‧朗契尼克兩位醫學界人士。他們根據對世界政要的病理分析,寫了《病夫治國》這部(以及續集)探討大人物們在權杖與枴杖之間的「案情分析」。龐畢度是其一,收在《病夫治國》中,這部書出版於1976年,續集收錄的政要迄止80年代末(簡體中文譯本出版於1992年)。很顯然,續集人物是可以出到現在、甚至是未來的。

356144aa《病夫治國》的開篇就引用了法國作家亨利‧德‧蒙太朗的隨筆《燈火管制》:

「要寫一篇論文,談談疾病在人類歷史上,也就是說創造這個歷史的偉人身上所起的重要而不為人知的作用。有人談論克婁巴特拉(克麗奧佩脫拉,埃及艷后)的鼻子,卻不見有人談論黎希留(黎塞留,法國名相)的痔瘡。」

我特別喜歡這段題記,因為它說的正是權杖與枴杖的關係,巧合的是,如果以兩位皮埃爾的視角來看,朝鮮最高領導人的關鍵詞不正是「枴杖」麼?如此巧妙地結合了本義與隱喻。從政治人物的病理學出發,歷史開始重組一條線路,變換一種聲調,散發出另外一種魅力:甘迺迪不僅患過猩紅熱、盲腸炎、慢性哮喘、脊椎間盤破裂,而且正是在競選總統前,他患上了阿狄森病,此病痛帶來的其中一個後果,便是美國錯過了與中國展開聯繫的機會。

羅斯福總統,則是雅爾達會議三位國家元首中「行將就木」的人。另兩位與會元首,丘吉爾則是動脈硬化症患者,從他的治療上盡顯了權杖籠罩、隱瞞枴杖的特色;而史達林也是嚴重的動脈硬化症患者——「血管疾病對大腦的影響自然會反映在精神上,故而感情衝動會不由自主地爆發。三十年代是盡人皆知的惡魔,血腥的清洗便這樣甦醒過來。」

(雅爾達會議三巨頭都有不算輕的疾病/騰訊大家網)

大致是這樣的闡釋;《病夫治國》有28位國家級別的政要,續集有20位,既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總統、總理,也有蘇聯、東歐的總書記,還有第三世界國家的領導人,以及宗教領袖、國王、獨裁者們。從身體病症來看政治人物,一點也不光彩奪目,而是衣冠楚楚、高談闊論、神聖莊嚴這些表象之下身體的缺陷、不適、病痛,以及由此使之在心態、政策、決策的應對與變化,可以說,是病症充當了一些歷史關鍵時刻的「重要角色」。如果僅僅是這種思路的重述,固然可以使讀者耳目一新,獲得了某種「知情權」,但不過也只是醫學範圍。

阿考斯和朗契尼克令人讚佩之處,就在於他們鑑於如此多的案例,希望能有國家級別的機構(比如醫療委員會)來掌握和決定國家領導人在疾病下的去留,使醫療秘密不再等同於以國家名義的刻意隱瞞,讓嚴重情況發生時,人民可以有所保障,免收其害(詳見兩書前言及續集的後記《將來會怎樣》,這是作者與法蘭西國家道德諮詢委員會主席讓‧貝爾納教授關於這一問題的對談),把醫學上的問題有效地引向政治領域,並尋求解決之道。如果說直到今天,我們依然覺得他們的研究視角對於現實有用,那麼我們更要佩服這兩位醫學界人士的先見之明。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裡彙集了48位政治人物別樣的傳記。除了在醫學上的權威性,阿考斯和朗契尼克的文筆亦相當精彩,這是優秀的西方新聞報導(而不是我們最近熟知的「非虛構」),試取喬治‧龐畢度總統一文的第一段:

「記憶猶新。一九七四年四月二日,在倫敦交易所裡,黃金價格每盎司達到歷史最高水平。在北越,改組了政府。南斯拉夫正為意美兩國在亞得里亞海北部舉行的海上演習提心吊膽。那天晚上,巴黎下著雨。電視播送的是《基輔人》,作為關於蘇聯猶太人辯論的序幕。將近晚上十點的時候,警察悄悄地封鎖了通向聖路易島末端的貝頓碼頭的兩條道路。一小時以前,共和國的十九屆總統,六十歲的喬治‧龐畢度在那裡。在他俯視塞納河的私人住所裡逝世。他死於大出血。」

不得不提到譯者;現在我們知道,這兩部作品的譯者「何逸之」,正是法國文學翻譯家郭宏安先生的化名。

如果說從病理這一技術層面出發的探討,揭示了某種真相,對歷史亦有更為全面的展現——事實也是如此——然而歷史有所謂真相,人物的豐富性卻遠遠複雜於「真相」這個詞。即是我們明白了羅斯福總統在最後時間裡的所作所為(在與病痛和史達林的角力上,呈現出的是多麼悲愴的形象),但在評價這位政治人物時,這遠遠不能說明。如果說《病夫治國》需要一個很好的相關讀物,那麼我一定推薦思想家以賽亞‧伯林的《個人印象》,這本書最早出版於1950年代,在伯林的筆下展現的政治人物,如羅斯福、丘吉爾,給我們的是一個整體的,具有立體感的豐富和真實;這是超越了權杖與枴杖的敘述。

小檔案:《病夫治國》,作者: (法)皮埃爾‧阿考斯,(瑞)皮埃爾‧朗契尼克

*作者為詩人、媒體人。(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責編:賈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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