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是買了卻希望「最好不要用到」的？
最先想到的多半是滅火器，然後連帶想到火險、意外險、醫療險……。
上星期立法院出現一段對話：
立委質疑，農委會在2012到2015年間，採購三千萬劑（數字後來有很多版本）禽流感疫苗，但都銷毀未使用。一位立委說：「那些疫苗都是沒有用的嗎？那買了幹嘛？」然後農委會主委答覆：「今年不買了。」
在電視上看到這段對話，第一感就是：疫苗就是那種「買了最好不用」的東西，立委說它「沒有用」，可能是耍威風「兇」官員，但若不是，反而更嚴重：缺乏常識。而農委會主委說「今年不買了」，則是當前政務官的大問題：見著立委矮一截。
以上是我在看電視新聞當時的想法，後來請教真正懂的人，他告訴我：「農委會不買基本是對的。但是，你說的（也就是前段所述）也中了，因為我相信他倆都不了解箇中情況。」
經過他的解釋，我大致有了認識：
我們政府對「雞瘟」（禽流感的傳統稱呼）的處理，一貫就是撲殺。施打疫苗的目的是防止擴散，撲殺的目的也是防止擴散，既然主策略是撲殺，那麼，儲備疫苗就沒有太大意義。
（註：農委會對雞跟豬的處理原則不同，「豬瘟」（如口蹄疫）以施打疫苗為主要手段。）
農委會儲備數千萬劑家禽的禽流感疫苗是錯的，但是另一方面，衛福部儲備人的禽流感疫苗卻應該要比現行做法更積極。
現行的做法，衛福部每年採購H5N1疫苗3～5萬劑，都是給第一線防疫人員使用，也就是一旦養禽場發現禽流感，前往負責查驗、撲殺、管制的人員。為什麼都施打H5N1疫苗？因為之前H5N1病毒發生人傳人感染。也就是說，如果某一次的禽流感會禽傳人，但不是H5N1（如去年底今年初在東北亞流行的H5N6），第一線防疫人員其實仍然冒了相當的危險。
令人難過的是，冒這種險卻是無可避免的，因為病毒會突變，疫苗想要「對症」幾乎完全不可能。簡單說，一個新的病毒出現到疫苗生產上市，包括病毒株篩選、疫苗培養、人體試驗，整套過程可能要8、9年（甚至超過10年），要對付突然爆發的流行性傳染病顯然緩不濟急。對於流行性感冒，WTO的做法是建立一套「明年最可能發生的」流感的「疫苗核心模版」，萬一發生突變種的流感大流行，將篩選出來的病毒株，套用到核心SOP，就能有新的疫苗快速上市——所謂快速，最快也要9個月。
以台灣來說，一旦出現流感大爆發，立刻需要1500萬劑疫苗，但即使能撐過9個月，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疫苗。
最慘痛的實例，是2009年的H1N1（當時稱為新流感），從美國開始，在短短6週內即造成全球大流行。台灣於2009年5月20日發現首例境外移入個案，在12月底已造成數十萬人感染。當時台灣政府向諾華（NOVART）藥廠採購500萬劑疫苗，每劑台幣400元；同時也向國光疫苗採購500萬劑疫苗。孰料，由於美國政府採購的數量太大（1.4億劑，每劑10～15美元），導致諾華竟然棄我們的標，台灣沒收了押標金，可是卻面臨沒有疫苗的困境。（當時有10萬病患在醫院，整個社會風聲鶴唳）
最後，國光疫苗硬著頭皮供應了1000萬劑疫苗，但是那一批疫苗當時只通過了動物試驗，人體臨床試驗等於還沒開始。更令人暗叫「喝里咖載」的是，HIN1流感的中間宿主是豬（也就是俗稱豬流感），不是雞。因為，國光疫苗的技術是雞胚胎培養。
所以，台灣一定要建立自己的疫苗產業，而且不能只有雞胚胎培養疫苗技術，還得有比較安全且適用性更廣的細胞培養技術。
於是話要說回來，如果官員、立委都跟文前所述那樣，對疫苗的認識還停留在「儲備糧草」（買了就不能丟掉）的程度，疫苗產業的前景其實很悲觀。然而，國家財政不寬裕卻是現實，不可能大量採購「買了希望不用」的疫苗，那該怎麼辦？
世界衛生組織 (WHO) 和全球首富比爾蓋茲所成立的基金會想出來的辦法，稱為「先期市場承諾計畫」（ Advance Market Commitment, AMC ），由 GAVI 聯盟（ Global Alliance for Vaccines and Immunization ）宣布，預定提撥15億美元用以採購肺炎鏈球菌疫苗，供世界貧窮國家的兒童施打。這個模式跟我國已經採用的APA（Advanced Purchase Agreetment）「預採購協議」若能相輔相成，政府無須投資，也無須儲備「買了希望不用」的疫苗，但是承諾採購數量，也就是給廠商投資的誘因。這是運用了人性「利之所趨，雖刀山劍海而不辭」的原動力，以最基本的人性，驅動消滅疾病的行動，這才是為政的高段。
（註：戰國商鞅變法造就秦國百年強盛，終於一統天下，他就是激發了人性最大的動力。故事以後有機會再講。）
＊作者為專欄作家。更多好文請看〈公孫策說不測風雲〉臉書紛絲專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