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嚴選:巴格達,兵臨城下

2014-06-22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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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尼尼微省首府、伊第二大城市摩蘇爾6月10日被反政府武裝完全佔領,伊安全部隊已撤出該市。(騰訊大家網)

伊拉克尼尼微省首府、伊第二大城市摩蘇爾6月10日被反政府武裝完全佔領,伊安全部隊已撤出該市。(騰訊大家網)

當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於南半球的巴西的時候,伊拉克的反政府武裝在短短一週之間攻城略地,兵臨巴格達,也只有四大哈里發時期的伊斯蘭征服風暴可以與之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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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受震驚的不僅是伊拉克總理馬利基,還有全球主要的大國,2011年美軍全部撤出伊拉克之後,這個新月地帶的核心國家似乎恢復了平靜,石油生產與出口慢慢恢復,人口也達到3400萬,按照這樣的好勢頭髮展下去,伊拉克有望恢復其中東大國地位。尤其是在「阿拉伯之春」之後,伊拉克並沒有成為焦點,然而,平靜的背後卻暗流湧動,直到「伊拉克與黎凡特伊斯蘭國」(ISIS)打破了伊拉克的平靜,這個不太出名的武裝集團居然讓伊拉克正規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伊拉克北部地區被這個只有區區萬人的組織控制。

伊拉克與黎凡特伊斯蘭國並不僅僅是反對伊拉克的武裝集團,而是要重劃中東新月地帶的地圖,在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地區建立一個遜尼派的國家。因此,它所帶來的挑戰也遠遠不會侷限於伊拉克境內,而是在中東的心臟地帶捲起一股風暴,不僅會殃及鄰國,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會改寫中東的格局,即便域外大國也無法置身其外。

巴西的世界盃是世界性的,伊拉克的危局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世界性的。從伊拉克的歷史而言,這個拼湊起來的國家一直處於震盪之中,主權神聖不可侵犯以及領土邊界不能輕易修改的原則在伊拉克並不適用。伊拉克的悲劇不僅僅是國家建設的失敗,也是當前國際關係處於動盪的徵兆,連同敘利亞、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歐亞大陸心臟地帶形成了一道衝突弧,夾雜著極端主義、恐怖主義,就像一鍋滾沸的油一樣,難免會油星四濺,殃及旁人。

【沒有旁觀者】

當ISIS在伊拉克攻城略地的時候,很多中文媒體第一反應就是美國在伊拉克的戰略失敗了,是美國給伊拉克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旁觀者的心態躍然紙上,這可能長期以來形成的條件反射,世界亂了都是美國的錯,在這樣的思維定式之下,很難對這個世界作出比較客觀的看法。而隨著中國「三桶油」在伊拉克的巨大利益,中國是伊拉克最大的油田投資者,因此,從石油利益而言,中國才是伊拉克安危的最大攸關者。中國在伊拉克的員工超過一萬人,之前有中國工程師遭到綁架,後被釋放,無論在伊拉克的中國公民安危還是中國投資的油田的利益,都說明中國無法置身事外。

同樣的還有印度,印度有40名建設工人遭到綁架,而印度從中東進口越來越多的石油,在中東地區務工的印度人提供了數額不小的外匯收入。無論中國還是印度,都無法成為中東事務的旁觀者,雖然目前美國依然是中東地區最大的BOSS,但值得關注的是,今年美國的油氣生產逼近上個世紀70年代的峰值,美國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油氣生產國,2020年美國將成為尤其出口國,也就是說,美國可以擺脫對中東石油國的依賴。當美國不從中東進口石油,或者進口很少的石油之後,也就有了退出中東地區的可能性。到那個時候,即便中東出現混亂,美國也沒有義務介入其中,屆時,誰來保護中國、印度等國的能源供應安全呢?

當然,有人認為美國從中東撤出為其他國家提供了機會,但是中東地區不僅有石油,還有極端主義,當下世界,除了美國之外,還沒有哪個國家做好充當中東「警察」的角色。另外,石油只是美國介入大中東地區的一個動因,作為伊拉克馬利基新政府的「後台」,美國無法逍遙其外。奧巴馬雖然一直想從中東的泥潭中解脫出來,但是這塊沼澤地一旦陷進去就很難跋涉出來。阿富汗撤軍計畫不得不延後,而美軍在伊拉克的「裸退」製造了權力的真空,不幸的是馬利基以及伊拉克安全部隊沒有把這個真空填滿。

ISIS在伊拉克境內勢如破竹,美國已經準備撤出使館工作人員,而歐美大型石油公司也準備撤出。以眼下的態勢,若沒有外部力量的介入,馬利基政府恐怖難擋ISIS的攻勢,近日伊拉克最大的煉油廠已經被佔領,當然,伊拉克的油田主要集中在東南部,外國石油公司的安全暫時還沒有受到威脅,但是伊拉克3萬安全部隊難擋800名叛軍的慘敗記錄已經讓外界對伊拉克政府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馬利基政府已經向美國提出援助請求,美國政府和軍方的表態不一,國務卿克里表示不排除與伊朗合作應對伊拉克危局,而五角大樓則不會與伊朗進行軍事協調。把鏡頭拉長一些,2003年美國在牛仔總統小布什的指揮下快刀斬亂麻推翻了薩達姆政權,事實上已經改變了中東的格局,小布什在無意之間幫助美國的敵人(伊朗)幹掉了敵人(薩達姆)。

上個世紀80年代,兩伊戰爭鏖戰八年,薩達姆被認為是抵抗什葉派的英雄,當時的海灣國家都向薩達姆提供資金,後來因為薩達姆吞併科威特,與海灣國家鬧翻了。一直到被推翻,伊拉克一直處於美國的制裁之下,可以說,美國與兩伊都是對頭,但伊拉克依然處於遜尼派的統治之下,伊朗難以在伊拉克有所施展。直到2003年,薩達姆政權倒台,再後來就是絞死薩達姆,遜尼派在伊拉克失勢,什葉派依靠人數優勢通過選票變成了伊拉克的統治者。伊拉克的「變天」對伊朗來說,無疑是一項戰略資產,馬利基曾經在伊朗避難,是伊朗的朋友。

ISIS的出現使美國與兩伊關係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2011年美軍還是想留下一些部隊,但是馬利基政府並不願意,與此同時,敘利亞出現問題了,而美國、沙特等海灣國家是反對阿薩德政府的,而伊拉克的態度則曖昧不清,事實上是站在了伊朗一邊支持阿薩德,從大馬士革經巴格達到德黑蘭形成了什葉派的新月地帶。

美國與兩伊關係都不太友好,當ISIS掀起征服風暴之後,馬利基向美國求援,伊朗早已派軍事顧問團進入伊拉克,三方一下子有了共同的敵人,美伊之間不但實現了雙邊接觸,還在日內瓦的伊核談判會場之外就伊拉克問題進行了「短暫交談」。若ISIS兵臨巴格達,甚至佔領南部油田地區,不排除美國與伊朗協同應對局勢,當然,也可能會出現一個多國聯合陣線,畢竟ISIS是被認定為恐怖主義組織。

美國與兩伊關係的緩和,其實打破了自1979年以來中東基本的權力格局,即美國與伊朗的對立,事實上美國站在了遜尼派一邊,尤其是1990年海灣戰爭時,美國大兵進入沙特阿拉伯,打破了沙特不接受外國駐軍的慣例,海灣幾個君主國都向美國開放了軍事基地。2010年阿拉伯之春使遜尼派和什葉派的鬥爭更加激烈,在敘利亞問題上,沙特等遜尼派國家要求推翻阿薩德,對美國的「綏靖」十分不滿。

美國與沙特關係處於冷淡狀態,而ISIS出現之後,沙特被認為是幕後「金主」,若美國出兵打擊ISIS,那美國與沙特關係會繼續齟齬不斷,更要命的是,美國與伊朗要是和解,那沙特如何與一個人口超過7000萬的伊朗抗衡呢?在遜尼派與什葉派之間,美國很難做到平衡,去年奧巴馬曾說,美國即便出兵敘利亞也不是介入中東的教派紛爭,因為美國沒有這個能力。不能說奧巴馬推卸責任,而是務實,世界上任何一個大國都無法擺平中東,彌合教派之間的紛爭,但中東的石油又讓能源消費大國不得不作為「場外」演員,而不能作壁上觀。

【「拼湊國家」的悲哀】

回到伊拉克本身,這個光鮮的政府為何如此潰不成軍,馬利基雖然撤了幾個不稱職的將軍,但是政府軍的士氣似乎還沒有提起來,擁有空中力量的政府軍還是沒有收復失地。當ISIS南下巴格達的時候,北方的庫爾德人趁機控制了基爾庫克油田,要求提高石油收入的分成比例,此前是17%,上跳到25%。

現在的伊拉克事實上已經成了三方演義,遜尼派、什葉派與庫爾德人,馬利基更像是什葉派的總理,而不是伊拉克總理。對於伊拉克這樣的國家,聯邦制或許是一種美好的願望,若各方有妥協精神,那聯邦制是可以維持下去的,但是各方都想要利益最大化,審視消滅對方,那聯邦制不過是分裂的催化劑。

從1968年到2003年,伊拉克是在復興黨的控制之下,尤其是薩達姆的威權統治之下,伊拉克保持了國家的外殼,100多萬共和衛隊使伊拉克成為中東強國。依靠軍事強人、暴力手段,伊拉克的統一性得以維持。將目光從當下轉移一下,會發現伊拉克根本不是一個國家,毋寧說是地緣政治的斷裂帶。1932年伊拉克建國,結束了英法殖民者的控制,但此後伊拉克一直處於震盪之中,薩達姆的剛性穩定被推翻之後,伊拉克又回到了混亂的泥潭之中。此次ISIS的迅猛攻勢讓伊拉克回到了「常態」,可以預見的是,伊拉克的混亂可能會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

從歷史上看,波斯與美索不達米亞之間不斷移動的邊界就是幼發拉底河本身,而現在這條河就位於伊拉克的心臟地區。也就是說伊拉克這座新的建築物修建在一條斷裂帶上,每當地殼稍有震動,那房子就會處於搖晃之中。整個中東地區一直沒有被置於統一帝國體系之下,伊斯蘭教興起之後,阿拉伯人面對的是波斯帝國,而後來波斯帝國被阿拉伯帝國征服,但是今天的土耳其還處於拜占庭帝國統治之下,當土耳其人在小亞細亞崛起並橫掃中東之時,波斯帝國的後裔又建立了新的帝國,而阿拉伯半島地區並沒有被有效控制起來,而現在的伊拉克就是土耳其帝國與波斯帝國拉鋸的地方。平坦的兩河流域一直是中東衝突的佔城,遜尼派與什葉派自四大哈里發之後就開始鬥爭,持續了1300多年,還沒有終結。伊拉克是一個什葉派居多數的國家,世俗政府是很難將兩派捏合到一起的,除非中東的教派紛爭能夠結束。

伊拉克處於奧斯曼帝國與波斯帝國爭奪的「前沿陣地」,在這樣的邊疆地區建立國家殊非易事,一戰之後英法兩國的委任統治進一步撕裂了伊拉克,當1932年伊拉克獨立之後,只是獲得了國家的形式而言,政權更迭不斷,最終被薩達姆的威權政治取代。沒有國家傳統,又無法擺脫教派之間的紛擾,獨裁似乎就成了伊拉克的宿命。薩達姆統治期間,什葉派遭到壓制,依靠老家提特裡克的「人才」,薩達姆鞏固了統治,在刺刀之下,反抗被彈壓下去,猶如岩漿在地底下奔湧一樣。一旦薩達姆的統治被推翻,潛在的衝突就暴露出來。什葉派借助選票成為巴格達的主人,但是遜尼派並不甘於失去權力,2006年-2008年的教派之爭讓伊拉克陷入內戰之中,那個時候美軍還沒有撤出,美國軍隊也是靠著溫和的遜尼派部落而平息了這場紛爭。

ISIS是由伊拉克伊斯蘭陣線和救國陣線合併而成,2014年1月佔領了伊拉克北部重鎮費盧傑之後宣佈建國。也許連伊拉克政府都沒有想到這股極端勢力會在一夜之間成為心腹之患。伊拉克指責沙特資助ISIS,但沙特政府認為伊拉克的亂局源於馬利基政府對遜尼派的壓制。在一個沒有國家傳統的國家裡,任人唯親、貪腐無度幾乎不可避免,伊拉克軍隊內部的腐敗與裙帶關係使其戰鬥意志十分脆弱。在ISIS嗜血的攻擊之下,政府軍可謂不戰而潰。但區區萬人的ISIS要想在伊拉克建國也非易事,一方面伊拉克南部為什葉派聚集地,ISIS南下會遭到越來越強烈的抵抗,尤其是伊朗已經表示要捍衛什葉派的聖城;另一方面ISIS殘忍殺害俘虜的視頻已經引起國際公憤,如此極端的行為是很難得到國際支持的,而伊拉克政府畢竟是合法政府,能夠從外部獲得更多支持。

ISIS的出現讓伊拉克的前景非常不樂觀,悲觀一點兒看,伊拉克將會被分成三塊,而且什葉派和遜尼派的戰爭還將持續,ISIS會成為新一代的恐怖主義代名詞,此前連基地組織都與ISIS斷絕了關係,因為它太殘忍。ISIS的屠殺行為會引起什葉派的報復,雙方之間的報復行為不斷上升,造成人道主義災難。往樂觀點兒說,馬利基政府穩住陣腳,摒棄狹隘的教派觀念,聯合遜尼派中的溫和派,鼓勵與瓦解ISIS,當然還需要借助美軍的導彈打擊ISIS,而美國也需要進行新一輪反恐戰爭。

無論哪種前景,ISIS都很難在短時間內銷聲匿跡,它代表著中東極端主義勢力的崛起,敘利亞、伊拉克等脆弱與震盪的國家為恐怖主義提供了溫床。而極端主義勢力會形成新的恐怖主義網絡,給全球各國的反恐帶來新的壓力。因此,兵臨城下的不僅是巴格達,還有其他全球性大都市。

*作者為專欄作家。(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http://goo.gl/fyuqRr ,責任編輯;代金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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