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嚴選:為戀愛平反─寫於渡邊淳一辭世之日

2014-05-05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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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作家渡邊淳一於5月5日離世,享壽80。(取自騰訊大家網)

日本作家渡邊淳一於5月5日離世,享壽80。(取自騰訊大家網)

年少時,偏愛一切蕩氣迴腸,以為愛情天生就要克服無盡艱難險阻,以為愛情就是電影電視和書中的所有戲劇化元素的集合,以為愛情中少不了離家出走,甚至少不了與全世界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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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18歲那年聽草蜢的《照常營業》專輯,我毫不猶豫地愛上了那首向渡邊淳一致敬的《失樂園》,愛上黃偉文所填的那句「看冷酷人間,何年何世為你共我苦戀驚嘆,為戀愛平反」。那時,我剛剛讀過渡邊淳一的小說,當然,那是大陸引進的「刪節版」,而且足足刪了三萬字。

又過了幾年,在草蜢復出的「我們的演唱會」上,他們現場演唱了《失樂園》。開頭是40歲的蔡一智獨唱,聲音遠比錄音室版本蒼老。任誰都能聽得出,哪怕依然蹦蹦跳跳,這三隻草蜢已不再年輕。那滄桑聲線讓我越聽越淒愴——在渡邊淳一筆下,失樂園不就是兩個中年人的夢想國麼?

在黃偉文的填詞中,開頭那句「結果我共你,仍然逃不過被圍攻被捨棄」,已然揭示禁忌之戀的艱難,可隨後一句「愛得驚天動地總算運氣」,則是帶著笑意的不甘心。「流亡情海裡,沒陽光沒空氣,再多險境絕地視而不理,任世俗繼續看不起」,眾目睽睽之下,流亡的局中人卻甘之如飴。有一些愛,注定要背叛全世界。

這樣的愛,只有感性的勇氣支撐,絕無理性可講。一句「苦戀注定難」,卻先跟一句「我已經習慣」,再跟一句「我卻這樣貪」,道盡一切禁忌之戀的「越禁忌越快樂」。

於是,便「沿途承受不留情的雙眼」,又於是,便有最動聽的那句「請給我負擔,叫世上人間平凡情侶為你共我轟烈汗顏」,這豁出去的決絕氣勢,即使不能令平凡情侶汗顏,也足以告慰自己——有勇氣,可無計輸贏。

我永遠忘不了,當三隻老去的草蜢在台上唱出那句「看冷酷人間,何年何世為你共我苦戀驚嘆,為戀愛平反」時,現場雷動的掌聲。

其實,那些禁忌之戀中的努力與勇氣,除了男歡女悅,目的無非這一句:「為戀愛平反。」我想,僅僅憑這五個字,黃偉文便是渡邊淳一的知己。

接觸小說《失樂園》的足本,大概是七八年前,購得一本港版。渡邊淳一的文字與川端康成很像,那恰恰是他青年時代最喜歡的作家。文學的細膩敏感與醫生的理性思維(他學醫出身),在他身上融為一體。他也經歷過一次情傷,高二時喜歡上了一個女孩,高三時,女孩投水自殺。可惜,這個與死亡有關的故事並不純愛,渡邊淳一後來才知道,女孩同時與五個男孩交往……

渡邊淳一曾這樣回憶這段感情:「她只愛自己,她喜愛表演,甚至主動去墮落,衝破一些道德觀念。」在《魂斷阿寒》裡,他記錄了這一切。想來,你會對這段話感到眼熟,尤其是「衝破一些道德觀念」。因為,終此一生,渡邊淳一都在文學中踐行著這句話。

在《失樂園》裡,他與她所貪戀的,不僅僅是愛情,也不僅僅是性慾,也包括了對這個世界固有規則的踐踏。生活中的瑣碎與虛無,也許不是動情的理由,但面對這一切,又為什麼不能擁抱呢?

有人將《失樂園》的殉情稱之為「殉性」,認為這不過是一對墮落男女在性慾上的貪戀。我曾在那樣的文章後面留下三個字的評論——「裝外賓」。所有將性與愛拆開的說法,其實都不代表純潔乾淨,我甚至認為談到性就掩面的行為不是虛偽就是無知。愛的終極,便是性的純粹,天地無人。

所以,在各種通俗小說中,以一場純粹性愛為終結的死亡,往往都純美無比。除了《失樂園》,還有我年少時同樣喜愛的溫瑞安,在《逆水寒》裡,沈邊兒與秦晚晴在烈火焚身之際彼此交託。

在《失樂園》的序言裡,渡邊淳一毫不掩飾自己對道德的衝撞,他說:「久木和凜子是頂點的死,登上了最高的頂點,感覺能到達此境足矣,這是最幸福的境界,該干的事都已經幹過了,死了也值了。情死雖然是很具有悲劇性的,但從另一方面看,用一種非常任性的說法來說,就是『尊嚴死』,是自己選擇了死。這和以往的古老的、晦暗的、悲苦的死是完全不同的。」

這種道德衝撞,不僅僅見於《失樂園》。在《為何不分手》中,一對中產階級夫婦均選擇了婚外情,「這幾年修平一直渴望著烈焰飛騰般的愛情,就這麼平淡無奇地老下去,那就要帶著失落感了此一生」,但他們並沒有選擇離開甚至死亡,而是選擇了妥協。

渡邊淳一屢屢選擇中年人為主角,並非無因。相比年輕人和老人,中年人有老有小,有家庭有事業,他們若有愛的夢想和勇氣,就必須克服重重險阻,甚至無視道德。

在備受爭議的《男人這東西》裡,渡邊淳一不僅僅講述了男人的劣性,也講述了愛與倫理道德的衝突。對於這個人類無法逃避、許多人卻避而不談的主題,他坦然談之,如那段著名的「人們情感的逆轉和犯規早已超出了往日的單純情感領域,而成為他們對抗平淡、對抗侵蝕,或者說背叛現實、凸顯自我的一種反擊方式,他們並非因為情感缺乏而去尋找外遇,也不會因為情感老化而去走向離婚。他們的留戀而又厭倦家庭只是他們的一種掙扎手段,目的是為了抵抗日常生活的庸俗庸碌及無聊乏味的腐蝕,是不知如何自衛的自衛,是其志向前的後退」。

也許,《失樂園》中的久木和凜子,最初也是為了「抵抗日常生活的庸俗庸碌及無聊乏味的腐蝕」,但愛情的可怕之處,就在於焚心以火,也在於讓一個人可以變成自己原本絕不相信會變成的樣子,比如「端莊的淫蕩」。凜子說:「是跟你這樣以後才變的」,本身就是愛情魔力的佐證。其實,不僅僅是《失樂園》,即使是現實中,我們也見過太多這樣的愛情,從高傲到低微,從內向含蓄到勇敢,這些改變,都是愛到極致的結果。

關於愛情與道德的衝撞,你可以在《失樂園》中尋得無數痕跡。有些話,貌似妥協、或是懺悔,實則卻是決絕,比如那句「愛是自私的,尤其是我們這個年齡,不傷害別人,很難獲得幸福」。

渡邊淳一的天平,明顯傾向於愛情,以最決絕的方式。在《一片雪》裡,這種決絕則變成了不甘,那句「回顧過去,自己和妻子的愛,和笙子的愛以及和霞的愛竟然沒有實感,連這一片雪都不如」,便是如此。

日本文學常常觸及死亡,或是極端心理。我所愛的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莫不如是。但最美麗而極致的死亡,無疑是《失樂園》。「由此往後的愛,是與誠實和善良無緣的刻骨銘心的愛,這條路的盡頭只能是毀滅」「與誠實和善良無緣」,這句話又是何等誠實純粹?

千言萬語,無非化作五個字——為戀愛平反。

*作者為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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