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信觀點:新冠肺炎的人性考驗

2020-02-14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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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新冠肺炎,讓不少人同時受到生命威脅與死亡近逼的恐懼,生死難卜之際,最需要的不該是仇恨與歧視,因為那樣會造成更恐慌與不安,唯有愛才能超越死亡與恐懼。(AP)

如今的新冠肺炎,讓不少人同時受到生命威脅與死亡近逼的恐懼,生死難卜之際,最需要的不該是仇恨與歧視,因為那樣會造成更恐慌與不安,唯有愛才能超越死亡與恐懼。(AP)

新冠肺炎在1/23武漢封城之後,迄今大陸北上廣深四大直轄市也一一進入半封城階段,確診病例已超過四萬人,死亡也已逾千人,可以說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也是一場集體創傷與集體死亡事件,到目前為止防疫之戰還未結束,未來的變數如何還待觀察,倒是人性上的考驗與衝突卻是處處可見可聞,沒別的這不正是人的另一個現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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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口罩之亂到衛生紙之亂,還有搶酒精搶……無非就是想維護自己和親人的生命,然而,在有限資源中沒有合理與先後秩序的安排與分配,就會造成恐慌,一旦人人都恐慌起來,再強大的政府也難挽救流失的民心。

20200210-民眾於藥局外排隊購買口罩。(盧逸峰攝)
從口罩之亂到衛生紙之亂,無非就是想維護自己和親人的生命,然而在有限資源中沒有合理與先後秩序的安排與分配,就會造成恐慌。圖為民眾排隊買口罩。(資料照,盧逸峰攝)

新冠肺炎截至目前,一方面由於傳染模式與途徑明顯地比SARS、MERS病毒還要「聰明」,無法用發燒來篩檢,很難有一個SOP可用於全球各地防疫;另一方面,有些患者並無臨床上明顯症狀,讓醫護人員更是防不防!因此在還沒有疫苗出現之前,病人、醫護人員與照顧人員,人人隨時都在冒險犯難,人人可危的情況下,能不恐慌嗎?

這場庚子初春之亂,宛如一場戰爭,可怕的病毒快速無情地散播著,誰碰上誰就倒楣,可是一旦封城/半封城,你又能拿病毒怎麼辦呢?明顯地大家都處於挨打劣勢,就等著救命疫苗或新的醫療模式幫助我們克服這個強勁的對手!

在等待黎明的過程,疫情造成的集體創傷正啃噬著不少人的心,讓他/她變得冷漠、絕望與痛苦。可是也有人拒絕絕望而以愛來克勝這場浩劫,就像日本的永井隆博士在1945年8月9日長崎遭美軍原子彈傷害時,他正好在離爆炸中心點約七百公尺的長崎醫科大學的研究室內。他描述當時的情景說:

「突然間掉下來的東西竟然是顆原子彈。我在放射線治療室內只看到一道閃光,那一瞬間,被摧毀的不只是我的『現在』,連我的『過去』也被驅散,我的『未來』也被摧毀殆盡了。我心愛的學生們就在我眼前變成一團團的火焰,原本在我死後要把小孩託付給妻子照顧。不料如今只能從自家的斷垣殘壁中,將愛妻已被火化的輕灰白骨撿到鐵桶中。她死時正在廚房裡忙著。我本來就患有慢性的『原子病』,如今更因原子彈爆炸再染上急性的『原子病』,再加上右半身的嚴重創傷,害我比預期中還提早成了個完全的廢人。」

對當時在日本生活的人民來說,誰都沒有想到「原子彈」會朝他/她們奔來,而原子彈爆炸後的威力,也是在那一剎那之間,才見識到,可是就在見識到的那一瞬間,很多人便立即死亡。沒有任何思考或討價的空間與時間,生命就這樣結束了!有很多人則是受到爆炸的傷害成為倖存者,但是卻是痛苦的倖存者。因為他/她們不但身受「原子病」的折騰,同時還要承擔往生親人所留下的重責大任,還有對已逝者的思念更是無法抹掉的記憶與傷痛。還有不少的失去了親友依靠的老年人或孤兒,他/她們所受到的傷害更是一輩子都可能無法忘記與擺平的。這一切,為什麼來得這麼突然?讓人猝不及防呢?

創傷伴隨著原爆死亡事件,這是存有的突然撕裂,也是生(陽)/死(陰)的決裂,這是很難接受的事實,更是很難理解的存在問題。放在武漢抗疫現場,封城之下的武漢人不是也有著類似地處境與不確定感嗎?

從大陸抗煞專家鍾南山院土團隊在研究1,099確診病例後得出的臨床結果來看,可以發現武漢肺炎的中位潛伏期為3天,最長可達24天。不排除超級傳播者的存在。

新型冠狀病毒、武漢肺炎、印尼境內的中國旅客。(AP)
從大陸抗煞專家鍾南山院土團隊在研究1,099確診病例後得出的臨床結果來看,可以發現武漢肺炎的中位潛伏期為3天,最長可達24天。不排除超級傳播者的存在。(資料照,AP)

其次,在檢測確診病例時,不能過於側重患者是否發燒,因為研究發現,只有43.8%在早期表現出發熱症狀,但住院後出現發熱症狀的占87.9%。

還有,除了飛沫傳播和直接接觸兩種傳染途徑外,還有通過胃腸道分泌物的傳播,也可能加速病毒傳播,意味糞便傳播是有可能的。

這些數據是從確診與死亡的病例中汲取的臨床教訓/教育,武漢人成了這場浩劫的代罪者(三成病例是去過武漢,七成則是接觸過來自武漢人員,只有一小部分是因吃野味而染疫),很不幸的如今還有人用更大的歧視臉色與眼光來看待這受苦難煎熬的人們,忘了他們 在這場浩劫中為了人類付出了生命與親情的代價。

請看永井隆醫師,他是「原爆症」的受害者,他在美軍在長崎投下原子彈,四處看到的都是痛苦的原爆患者,以及相繼病亡的人們。他是醫生,職責就是救死扶傷,所以不顧一切地找尋著診療所需的用品來救助傷患,然而自己右半身滿是玻璃碎片所造成的傷口,而且造成頭部右側的動脈被割斷的嚴重傷害。他還是想法在頭部綁上三角巾來止住如噴泉般湧出的鮮血,繼續救護工作。最後終因失血過多而不支倒地,8月10日,原子病的症狀發作,傷口組織開始壞死,然後持續高燒不退,並且陷入昏睡。不久,永井隆卻奇蹟地活了過來,又展開了他的救護工作,也再度站上講台授課。

從那時起永井隆拖著殘軀,看著自己正在熟睡中的孩子,想到自己隨時都可能離開這些可憐的孩子,覺得應該留一些話給他/她們,他說:

「我親愛的孩子啊!雖然我肉體上的心臟是如此地疼痛不堪,而心情卻能這般充滿喜悅,這完全是因為你們存活的這個世上,今天我仍然清楚地體認得到我還倖存的事實。我活著,我還存活在這個世上,今天一整天能在這個世上活著度過,這是何等高興,難以形容的事實啊!」

永井隆拒絕用哀傷悲痛來迎接自己每一個今天,孩子的存活下來,自己的倖存事實都是值得高興而不是悲傷。

法國哲學家馬塞爾的名言:「去愛一個人,就等於對他說:你永遠不會死!」對於新冠肺炎的患者與家屬來說在生死奮戰與對抗病痛之際,鼓勵他們向此疫中往生親友說出:「我們依舊愛你,你永遠不會死」(特別是吹哨者李文亮醫師)。這是從存在意義治療來進行的悲傷輔導,相信它是能幫我們面對集體創傷,同時從集體悲哀中一步一步走出傷痛的泥淖的!這些其實就是面對集體死亡與集體創傷的意義治療具體體現。

不知名的北京市民在積雪上寫著:送別李文亮!(美聯社)
對於新冠肺炎的患者與家屬來說在生死奮戰與對抗病痛之際,鼓勵他們向此疫中往生親友說出:「我們依舊愛你,你永遠不會死」(特別是吹哨者李文亮醫師)。(資料照,美聯社)

奧地利精神醫學家傅朗克開創的意義治療就是要發展往存有深層去探索自己的心理治療,他從集中營的無奈與不確定中體會到,消極地等待等死,常常會加深人們的畏懼與不安,他在對妻子(二戰期間同被德國粹送往集中營,在男女分開處置下而失去音訊)的想念與轉念之間,發展出來的「意義治療法」(Logotherapy)的主要宣言。他了解到:「妻的影像,仍縈繞在我的心頭。一個念頭掠過我腦際:我連她是生或死都不知道。我只曉得一件事(此事我而今已深為熟稔):愛,遠超乎我所愛的人的肉身以外。愛最深刻的含意,就蘊藏在她的精神層次、她的『內在我』當中。不論她是否近在眼前,不論她是否尚在人間,其實都無關緊要。」也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肯定與體會,所以傅朗克敢於這樣說:「我不知道妻是尚在人間,也無從查詢(被俘期間,不准通郵),可是這在當時並不重要。我已經不需要知道了。任何事物,都動搖不了我的愛情、我的思念,以及我所愛的人的影像。當時,即使我獲悉妻已仙逝,我想我還是會平靜地暝想她的音容笑貌,我與她之間的精神晤談還是會一樣生動、一樣寬慰我心。畢竟,『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啊!」

閱讀了傅朗克對集中營生活的體會,讓我們特別注意到:對死亡的超克。集中營對當時的人們來說就是死亡的代名詞。要超克死亡必須學習面對死亡,這也是人們最害怕,最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如今的新冠肺炎,讓不少人同時受到如同集中營那般的生命威脅與死亡近逼的恐懼,生死難卜之際,最需要的不該是仇恨與歧視,因為那樣會造成更恐慌與不安,唯有愛才能超克死亡與恐懼,從永井隆、傅朗克與李文亮醫師們身上我們看到了克服新冠病毒的希望啊!

*作者為中華生死學會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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