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嚴選:打字機情書與暮年的白玫瑰 —— 讀馬奎斯《霍亂時期的愛情》

2014-04-18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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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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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對一本以愛情為名義的小說滿懷戒備。但隨著閱讀的深入,我無條件地繳械,迅速被打動,並對先前的成見感覺羞愧。

在這本書中,“霍亂”是“愛情”的一個策略性修辭,而那些典型的馬奎斯式意象——貧窮、炎熱、骯髒、疾病、黨派之爭、滿街發臭的屍體、成為殖民符號的香蕉公司——在小說中也只是模糊而遙遠的陪襯。事實上,沒有這些浮光掠影的點觸,這本“我們時代的愛情大全”也足夠完整了。

馬奎斯曾經低調地表示,這是一本關於愛情的小說。與此同時,他在暗地裡鼓足了野心,要窮盡這個題材的一切可能:暗戀、初戀、失戀、單戀、等待、殉情、喪偶、偷情、婚外戀、夫妻親情、露水姻緣、黃昏暮情、老少畸愛……這個龐大但絕不臃腫的囊括,再加上能夠包容讀者自身的想像和體驗的開放式結局,使得它成為一本奇異而富足的書。

那麼,大師的奧秘在哪裡?正是在於細節——各種具體、細微、甚至瑣碎的生活細節。比如第一章中,我們看到烏爾比諾醫生與其妻費爾米納的那些爭執,緣起於浴室裡的一塊肥皂,或者小便池的清潔問題;而在書的末尾,阿里薩重新得到晚年的費爾米納,兩位老人甜蜜愛情的表現,居然是為對方灌腸、洗假牙、撥火罐。

正是這些真實純粹的細節,才顯示出力量,使得這本關於愛情的書,成為關於生活的書,進而昇華為一本關於人的書。對於人、對於人的內在的關注,再沒什麼比這些細節來得更本真了。

通常,“純粹”給人以上升感,似乎總得經由昇華而凝結為像徵符號,最後抵達形而上的空靈境界;但馬奎斯給予讀者的,是一種下降的純粹——最世俗化、最還原態的“純粹”。

馬奎斯始終認為自己是現實主義作家,神奇或魔幻只是每日可見的事實,決不是作家“製造的”“改變的”“寫得不可認識”的:“一切的現實,實際上都比我們想像的神奇得多”。他拒絕理性主義者對待世界的方式,後者把“現實”加工刪略、根據因果律重新排列組合,而馬奎斯從不將生活客體化、抽象化,而是用直覺、感受、用非理性的觀察方式,打消“我”和“我”之外世界的隔膜,使得外在的,同時也可以是內在的。

馬奎斯的世界,就是尼采所說的“無限流動的生成”:這個世界無法定格,不存在階段性,拒絕被真理語言所表述。流動使他避免了因為命名和概念而造成的疏漏,從而對生活、對世界保持原始的驚奇,這種驚奇不為日常化的陳辭濫調所迷惑或者消磨,相反,與身體休戚相關的細節,反而更能激發作者的敏銳。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博爾赫斯那裡看到夢、想像、和對純粹文學形式再造的野心,而在馬奎斯那裡,我們卻讀到了生活。博爾赫斯式的純粹,是向外在世界關閉內心的純粹,是符號、知識、幻想在一個封閉空間裡進行無限多種組合排列的可能性,它在觀念中剔除了具體的物,割斷了文本與客觀世界的直接聯繫,但也因此而不為馬爾克斯所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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