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在小時代裡更應堅守微動力

2014-02-23 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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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暢銷作家郭敬明認為我們所處的「小時代」不會變革但會複製(取自騰訊大家網)

中國暢銷作家郭敬明認為我們所處的「小時代」不會變革但會複製(取自騰訊大家網)

*王朔的不再流行和小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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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個世紀8、90年代中國的文學界有著名的「二王」,除了王朔以外,還有一個人叫做王小波。其實王小波對中國文化界的影響遠遠沒有王朔大,只是王小波英年早逝,早逝的人容易獲得悲劇英雄的意味。其實如果單純從對中國文化、對中國社會的影響來講,王朔的影響大大超過王小波。

王朔之所以流行,你要把他放到當時那個背景下來看。當時中國文學首先是以傷痕文學開篇的,在那個年代的中國文學主要是一幫「道德的懺悔者」支撐,這裡面可能最有名的一個人叫做張賢亮。王朔跟這一撥中國作家完全不同的地方在於,他不是一個道德懺悔者,他是一個道德反諷者,他諷刺一切道德。他通過自嘲或者互嘲的方式來嘲弄那個年代。實際上他顛覆一切神聖的語言和革命的語言。

為什麼當時很多人覺得王朔的作品令他們耳目一新?是因為他們發現王朔把大家的語言和心態表達出來了,大家在王朔的小說當中讀到的是整個時代的空虛和犬儒。

大家讀王朔的時候,更多的是欣賞他的姿態,這種姿態我稱之為「混不吝」,就是不在乎一切神聖的——過去叫做「高大全」,今天講的是「高大上」——就是說這些東西都是扯淡。當時王朔引起很大的追捧,為什麼今天王朔不流行了?看一下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我們這個時代已經不需要出來一個人告訴你說,「神聖是沒有價值的,崇高是已經瓦解了的」。

我們21世紀第一個10年已經悄然過去了,對於時代和歷史的觀察者來講,擺在他們面前有一個很大的任務,或者叫做課題,到底我們應該給這個時代以怎樣的命名?我個人覺得郭敬明的說法最貼切,我們這個時代叫做「小時代」。而且「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就是郭敬明和他的《小時代》」——這是虎嗅網上一篇文章的標題。

*一個不斷外延的商業模式

你可能說不理解《小時代》這部電影為什麼這麼火,在座有人看過《小時代》的電影嗎?舉手的人很少,說明大家年紀比較大,而且當中男性太多了。可能有人要看《小時代》的話,說不定他已經有一個正在青春期的孩子。

郭敬明說,如果我們現在做電影不能夠抓住這一代年輕觀眾的共同感受,就別來做電影。郭敬明《小時代》的主體觀眾是什麼人呢?是一群20歲上下,愛看《快樂大本營》和《非誠勿擾》,喜歡讀郭敬明的小說,喜歡看楊冪演的電視劇,喜歡用iPhone手機發微博和微信,她們大部分是女孩。這樣的一個現象會導致文化精英主義者的一個強烈反彈,他們說《小時代》這部爛電影到這樣一個程度,為什麼還會受到追捧?我們年輕一代的口味,為什麼會發生這樣一種變化?

我在課堂上調查,我說大家看完了《小時代》以後用三個詞來形容它的風格。同學們有各種各樣的答案,但是基本上可以總結為三個詞:淒美、華麗、憂傷。也就是這種東西是今天能夠打動年輕人的東西。這樣一個評語會讓我們想起來,郭敬明曾經有一本當年很流行的小說叫做《悲傷逆流成河》;我們也可以想起以他自己為原形的另外一本小說《夏至未至》,在《夏至未至》當中,郭敬明把自己描寫成一個帥氣、溫柔、眼睛裡彌漫著經年不散的霧氣的男孩。我們說什麼東西叫做淒美、華麗、憂傷,就是這樣一種感覺的東西,叫眼睛裡彌漫著經年不散的霧氣。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霧霾天太多了。

《小時代》最大的特點是什麼?叫做「拜金」,實際上這個也不是我總結的,社會上對於這個電影當中反映的那種拜金和物質主義,還是有很強烈的反感存在的。但我們不要小看這麼一個美少年,郭敬明其實是一個非常精明的商人。大家如果對商業感興趣的話,倒可以研究一下郭敬明是怎麼成功的。因為根據我的調查,有些年輕人在中學的時候讀郭敬明,到大學的時候已經開始反感郭敬明瞭。他們覺得「當時我讀郭敬明真的是裝呀」。但是郭敬明並不在乎,因為總有一代一代的年輕人不停成長,新起來的年輕人還照樣看他的東西,所以這是一個流水線。我們看到他成功地從小說進入電影,對於第一次踏入電影業的郭敬明來講是相當的成功,他具有一個不斷外延的商業模式。

*物質生活與精神世界的分裂

在這個過程當中,他搞「最小說」的平臺,帶著濃厚的商業目的。所有這些作品的指向都是什麼呢?放大十幾到二十歲青少年心中的輕歡浮愁,濃墨重彩地講述與他們同齡的虛構人物悲虐的身世、情感與成長變故,佐以華麗的辭藻,這些構成郭敬明的世界。

郭敬明很像是一個在《小時代》成長起來的都市青年的典型,外表是非常西方和現代的,但是他的心態不一定符合現代的一些基本價值觀。比如說當郭敬明因為剽竊被判敗訴以後,他願意賠款,但是他拒絕道歉。80後作家當中另外一個相對清醒的女孩張悅然出來批評郭敬明,她說,「你不道歉是不對的,因為我們即將會為缺失公義、正義、榮譽、良知、廉恥而窒息。」但郭敬明對這些批評置若罔聞。

我們在這裡面能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外表跟心態的分裂,並非郭敬明一人所獨有。其實可能在中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代年輕人,從表面上看他們的物質生活徹底全球化,他們在物質世界獲得很大的自由;他們可能在畢業之後任職於跨國公司;他們很容易出國學習和旅行,但是他們在精神上並不能夠自由思考。他們嚮往、模仿西方生活,甚至在享受西方的社會環境,但是他們的心態,與現代社會的基本價值觀念是格格不入的。

*這個時代沒有變革但自我複製

有人把造成這種分裂的矛頭指向王蒙,說,「王蒙當年在《讀書》上發過一篇文章叫《躲避崇高》,80後走上文學舞臺的15年,我們發現正是王蒙『躲避崇高』的15年。先有王蒙先生的躲避崇高,後有80後一代虛置歷史,成為漂浮人或者浮游生物」。而且我們發現,80後不僅躲避歷史,也躲避現實,他們不關心現實的大問題。這種雙重困境其實跟上個世紀40年代和50年代出生的作家的作為是有巨大關係的。1993年王蒙發表「躲避崇高」以後,作家們開始越來越多地躲開宏大敘事,躲開公共領域,躲開社會責任感。

王蒙說,中國已經動盪了168年,國人對於社會的批判已經夠狠了,現在的人們渴望一種建設性。問題在於,在商業和政治的雙重夾擊之下,這個社會到底還有多少獨立意識和批判意識?一個沒有批判意識的社會又從哪裡找它的建設性?

至於王朔筆下的人物,沒有改變體制規則的欲望與能力,卻在自我貶抑與調侃反諷當中,完成了精神對於現實的逃避,而這恰恰是當時的中國社會所需要的。當王朔的東西出現以後,中國很快就進入到「過把癮就死」的掙錢狂潮當中,這個其實也不是偶然的。因為當王朔這樣的文化英雄在消解偽價值的同時,把價值也消解了。中國人一心一意、心安理得地去追求最大的物欲,別無他求,這是為什麼我們進入「小時代」的根本原因。

「小時代」的一個核心標誌是什麼呢?是我們進入了平庸社會。我們在自己生活的「小時代」裡呼喚變革。但是,這註定是失望的。我們生活的這個「小時代」不會變革,反而,根據郭敬明的講法,它是自我複製的,可以從1.0版複製到2.0版,複製到3.0版。這個時代沒有變革但自我複製。

*「日拱一卒,不期速成」

我們說到這裡,可能會得出一個結論說,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為我們生活在小時代中感到悲哀。這就進入了我下面的主題,我們之所以在「小時代」裡還有希望,是因為這個「小時代」一反常態地出現了「大人物」。這個「大人物」,不是英雄也不是聖人,不是領袖也不是舵手,而是一個個經由網路獲得了表達權,並且一旦擁有這種權利,就開始學會越來越好地實施它的普通中國公民。

互聯網會不會促進中國社會的大幅轉變?無論中外都不停有人問這個問題,我在我的一本書《眾聲喧嘩》當中試圖回答這個問題。我的觀點是,互聯網在幫助普通公民發出自己的聲音,從而在建立中國的公共領域方面發揮了重大的作用;這個作用可以分為三點:

第一,分權、匿名和靈活的互聯網促進了資訊傳播的民主化。

第二,互聯網創造了公民對政治和社會問題展開討論的公共領域。

第三,互聯網加強了民眾之間的聯繫與集體行動。

基於以上三點,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總體評價:「中國的網民事實上是全世界最有公共精神的網民。」正是由於這種公共精神,在我們這個「小時代」催生了層出不窮的大人物。雖然說這些大人物可能是很悲情的,比如說有的民工必須通過開胸驗肺來證明他自己得了職業病;上海的司機因為被釣魚執法,他切斷了自己的手指來證明他是一個守法的公民。很多人因為拆遷、捍衛自己的家產而自焚。

這裡進入到我的最後一個主題詞:「微動力」,因為我把每個人都承擔責任這回事稱之為「微動力」。「微」就是每一個普通的中國公民,微就是你我他,也就是我稱之為「大人物」的人。「動力」是說,不管言語有千條萬條,改變世界的還是行動。

微動力為什麼重要?因為在過去,少數幾個動力十足的人和幾乎沒有動力的大眾一起行動,通常會導致令人沮喪的結果。那些激情四射的人不明白為什麼大眾沒有更多的關心,而大眾則不明白這些少數人為什麼不能閉嘴。而今天有高度積極性的那些人,應該致力於降低行動的門檻,讓那些只建議一點的人能參與一點,所有的努力彙聚起來將會十分有力。微動力的精神實質是什麼呢?用一個知名博客上的一句話叫做:「日拱一卒,不期速成。」

梁啟超在1901年寫了一篇文章《過渡時代論》,他把那個時代稱之為「過渡時代」。我覺得梁任公的這個提法完全可以用來形容我們這個時代,而且梁先生認為生活在過渡時代的人是有福的。他說,「過渡時代者,希望之湧泉也,人世間所最難遇而可貴者也。有進步則有過渡,無過渡亦無進步」。但是,梁啟超話鋒一轉,指出了「過渡時代」的危險:「凡一國之進步也,其主動者在多數之國民,而驅役一二之代表人以為助動者,則其事罔不成;其主動者在一二之代表人,而強求多數之國民以為助動者,則其事鮮不敗!」我用梁任公的話講我們在這個年代所夢想的是什麼——「故吾所思所夢所禱祀者,不在轟轟獨秀之英雄,而在芸芸平等之英雄。」從這個角度,我覺得梁任公是有互聯網精神的。

*作者為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價值中國網總編輯(原文係作者的演講稿,經刪節後刊載於騰訊大家網http://dajia.qq.com/blog/31848506145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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