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于丹和郭敬明該損嗎─文化產業內在的邏輯悖論

2014-02-23 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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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產業有其內在邏輯,但暢銷與好不能劃上等號(取自騰訊大家網)

文化產業有其內在邏輯,但暢銷與好不能劃上等號(取自騰訊大家網)

每當我撰文痛損于丹老師或郭敬明學弟時,都似乎聽見周邊一些當編輯的朋友內心輕輕地不以為然——今年圖書訂貨會期間,我還聽其中一位感慨:現在都沒有《于丹論語心得》那樣的超級暢銷書了哇,真讓人不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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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圈子,類似的思路亦然。比如你批評張藝謀這些年的電影真難看,一定會有「影評人」或院線經理牙疼般吸著涼氣,然後說:《英雄》開創了中國大片的先河,將觀眾拉回了影院,中國電影票房破百億破二百億,張藝謀功不可沒……。

再換個圈子。網路文學研討會時,網路小說作者們總是很驕傲地表示他們才是真正的「為人民服務」:我們每天與讀者互動,他們要什麼我們給什麼……是的,如果將網路小說閱讀計算在內,中國人的平均年閱讀量將不再是丟人的四點幾本,達到世界第一亦未可知哩。

產業有它自己的邏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抓用戶痛點,先把盤子做大,然後再在競爭中提升品質?陳可辛當年是這麼評論《英雄》的:「所有通向健康的道路都是不健康的。」然後他自己就去拍了從《投名狀》到《中國合夥人》的一批合資電影,被譽為港導北漂中的成功者。

雖然我還沒有看到「品質提升」這一環節,但可以姑且承認這種產業邏輯有某種可能的合理性——畢竟出版、電影、網路文學都有商品屬性,不像搞人文基礎研究的,擺明是賠錢貨,現在盤子是越來越大,課題是越來越多,總體品質倒越來越差——我的問題是:我可不可以不管上述行當的產業邏輯,只考較產品的智慧含量與藝術水準?

產業有它自己的邏輯,我也有。如果我不打算正職或兼職擔任出版人、影視策劃、網路寫手,我為什麼要理會這個產業該如何發展,要不要曲線救國?我為什麼要擺出一付「大家都不容易」的面孔,來原諒那些讓我不順眼甚至噁心的文化製品?我能不能堅持我自己的去取標準,而不去管那東西是不是代表了行業的發展方向,有沒有抓痛點控G點漲百分點?

有人主張就是應該「笑貧不笑娼」,因為貧窮代表你是LOSER,性產業倒是滿足民眾需求,擴大消費內需,提高GDP值的良方。我不想擺出簡單粗暴的道德面孔來反駁這種說法(這太像有些女作家熱衷於攻擊前輩的手段),我只說說我的選擇:兩者我都先不笑,而是要問問具體什麼情況。貧,若是好吃懶做志大才疏想屌絲逆襲卻只會心理逆反,那笑笑倒也沒啥,要是願意為自己的追求愛好或精神高潔情願付出貧窮作代價,敬他三分又何妨?娼,也要看當得有沒有品敬不敬業有沒有開拓精神創新意識,要是像韋太夫人春花那樣,當婊子也不用心,一首十八摸唱了十來年不換(並非諷刺耳光樂隊),那還是可以或冷嘲或熱諷一通的。

你看,這裡出現了一個分寸的問題。我並不想用博士的標準去要求性工作者,不會因為她們讀《文化苦旅》就鄙視之,而是試圖在這一行業的「歷史脈絡」中去討論所謂的「水準」(中國娼妓史大有意味,現在也是禮崩樂壞);同樣,中國雖有「安貧樂道」的傳統,但我並不認為該主張「越窮越光榮」,而是重點在於「安」與「樂道」,一個真正安貧樂道的人,如何可以說他是LOSER?但是也犯不著說貧富之別只在於調適自己的內心是不?不談個案,不講語境,一切集體命名如「窮人」「富人」「精英」「俗人」「官員」「群眾」,都是在不著邊際地耍流氓。

更耍流氓的做法是在「討論與評價」他們家的玄關那兒先挖一個坑,比如「中國人用中國貨」「保護民族工業」之類。這一來還用討論嗎?還用評價嗎?價值高下已經確定了嘛。多年前在論壇上跟人討論,我放過一句豪言;即使中國電影十年沒有任何產出,也不影響我的精神生活。我真不在乎一個文化製品上是不是打著made in China。這話或許不夠「政治正確」,但我就是這麼想的。倘若中國的出版業萎縮,中國的電影業崩潰,中國網路文學全滅,我個人確實不會受太大的影響,我們已經有足足的經典,夠把我安放得妥妥的。

還記得《英雄》公映之後,在北大上戴錦華老師的電影批評課。她說:「我是主張保護民族電影工業的,但看了《英雄》,我覺得,這樣的民族電影,不保護也罷。」學生們都鼓掌,我也在其中,批評知識份子就得有這股勁兒嘛,千士之諾諾,不若一士之諤諤。

從業者有自己的考量,批評者有自己的標準,這是好的生態環境。批評者不能去要求從業者憂道不憂貧,只要叫好不要叫座,為了藝術甘於貧困;反過來,從業者也不能拿行業發展的邏輯來壓制批評者,動輒說他們不顧大局不愛國。每一個發言者,都擺明卒馬,有自己的立場,有自己的標準,這才有對話與討論的可能。不然就像現在這樣,互相瞧不上,又喜歡搞陰謀論,如張天師所言,最後就剩下一個個盒子:紅色文化、盜版集團、羡慕嫉妒恨、影評人、反智主義、磚家叫獸……。

王小波寫過一篇《藝術與關懷弱勢群體》,其中說「我以為科學和藝術的正途不僅不是去關懷弱勢群體,而且應當去冒犯強勢群體。使最強的人都感到受了冒犯,那才叫做成就」。正統的藝術批評,正是在衡量這種冒犯強勢群體的「成就」有無與多少。但是我可以幫王小波補一句:科學與藝術不必去關懷弱勢群體,但是商業可以去關懷他們,也有必要。弱勢群體就像兒童,他們一開始只能沖沖奶粉,而不是享受一大塊奶油煎松茸。只是,不能明明只是普通奶粉,你非要說裡面摻了松茸,或者說,因為奶粉銷量大,賣奶粉的就瞧不起賣松茸的——這在飲食界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是在文化領域,這種事天天都在上演。

*本文作者為中國知名文化學者(原文刊載於騰訊大家網http://dajia.qq.com/blog/390857085286697,責編;代金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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