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國際上兩大有關民主自由的重要指標陸續公布了2017年度的年度報告。過去國內大多數的焦點都在台灣的分數與名次表現，尤其部分媒體經常以此批評執政的國民黨，此次台灣的表現雖然有些許進步，但是媒體與輿論的關注卻不若以往，頗令人玩味。
稍早公布的經濟學人民主指數，台灣得分與排名都比2015年稍微退步，但是仍維持在第二級「部分民主」之列。自由之家2017世界自由度的評比則是比去年稍微進步，公民自由比去年提高而達到最高等級，總分也從去年的89分提高為91分，連續20年維持在「自由」國家等級。儘管兩份指標的評價有些許不同，但台灣這些年來的表現其實沒有太大的起伏，我們民主自由的表現仍受到這兩項指標的肯定。
兩份國際評比同時對世界民主衰退提出警訊
由於這兩份國際評比是以全球為範圍，除針對個別國家之外，更可以藉此觀察全球民主發展的概況與問題。值得注意的是，這兩份報告卻不約而同地對全球民主的發展發出警訊。經濟學人的報告用了「可悲之人的復仇」（Revenge of the “deplorables”）為標題，甚至明白指出2016年是全球民主倒退的一年，對美國而言，更是被降級的一年。”deplorables”原是希拉蕊在競選期間攻擊對手支持者的失言，她嘲諷川普支持者有一半是「一群可悲的人」（the basket of deplorables），但這群可悲之人卻在美國總統大選中成功反擊，扳倒了主流媒體與傳統菁英的支持對象。自由之家報告的標題則是「民粹與獨裁：對全球民主的雙重威脅」（Populists and Autocrats: The Dual Threat to Global Democracy），並指出2016年民粹主義與民族主義者在民主國家中大有斬獲。換言之，兩份報告中都關注到民粹主義對民主的威脅，並感到憂心。
根據實際的評比來看，兩個指標大致呈現相同的趨勢。和去年相較，經濟學人全球民主指數的平均分數從5.55降到5.25分，雖然有38個國家成績表現比以往更為進步，但更有72個國家的民主表現正在退步。自由之家的調查則顯示有36個國家的自由度是進步的，但卻有67個國家倒退的，報告更指出這是全球自由度連續第十一年的倒退。即便許多國家仍名列自由國家之林，但在政治權利與公民自由的方面也出現退步的情況。
民粹與獨裁已成民主的雙重威脅
兩個報告都注意到國家內部因為民粹主義抬頭所帶來的變化，包括主流政治的逐漸崩解，以及公民投票對民主國家帶來困擾。在許多國家，新的民粹力量興起打破了傳統政黨制與政黨聯盟體系，影響（內閣制國家）政府的組成與政治的穩定。此外，民粹加上公投，反而更可能弱化了民主。因為民主自由必須透過許多權力之間的相互制衡來確保，公民投票常有助於跨越政治或法律機制的障礙，但公民投票本質就是極端的多數決模式，一旦啟動，代表其他制衡結構與機制的退場，反而為民主帶來更多的困擾。在較不民主的國家中，公投更時常被獨裁者用來打破憲法的限制，做為強化個人權力的工具。
兩個報告都注意到東歐民主倒退甚至出現反民主轉型（counter-democratic transitions）的情形，亞洲民主成長的停滯，以及中東北非地區民主浪潮之後的遺緒。除了來自民主國家內部的因素外，自由之家更認為獨裁政權正透過各種方式與民主國家的民粹主義者連結，並對俄國介入敘利亞問題而對全球民主產生的衝擊提出示警。自由之家認為，過去獨裁政權間鬆散的結盟正在強化，俄國與中國仍繼續想要打造一個他們想像中的世界秩序。
全球化下的民主赤字助長民粹威脅
從兩份調查報告中，我們都可以明顯感受到兩個機構對於全球民主發展的憂慮。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1990年蘇聯解體與東歐變天之後提出歷史終結的主張，他認為冷戰結束後，人類歷史意識形態之爭將終結在自由民主和資本主義之下。此大膽的預測在學界爭論不休，二十年後，世界民主的發展固然蓬勃，但並沒有向福山預測的樂觀，屢遭逆流。福山在川普當選後發表文章，認為人類世界已經進入「民粹式民族主義」（populist nationalism）主導的動盪時代，顯然也意識到民粹對民主的挑戰。事實上，即便少了共產陣營與蘇聯的革命輸出，來自民主國家內部的挑戰，正在動搖自身的民主體制與價值。尤其全球化大行其道以來，資本主義自由經濟的運作模式橫掃全球，全球經濟雖然快速成長與熱絡，但也造成更嚴重的財富分配不均，追求社會公平性與世代正義的呼聲已成為普世現象。政府無力因應經濟發展與分配困境，難以滿足民眾的期待，又產生民主赤字的問題，削弱了人民對政府的信任，直接威脅民主體制的正當性。
台灣能置身民粹主義全球化潮流之外，還是早在其中？
全球化各國密切連動的大環境下，台灣不可能置身於世界這股潮流之外而絲毫不受影響。民粹主義的抬頭與其對民主可能的反噬，台灣其實早不陌生，有識之士也早提出警訊，十多年更有民粹亡台論的看法。今日視之，民粹不僅可能侵蝕台灣民主根基，全球化的民粹主義甚至已經成為搖撼世界民主體系的頭號威脅。而這兩個國際評比雖然意識到民粹對世界民主的威脅，但對台灣早已嚴重的民粹問題，卻似乎又視而不見，隻字未提，讓我們在自豪自己的民主成就時，缺少了應有的警覺。當台灣部分人士還醉心我們的民主表現，甚至不惜運用民粹力量，推波助瀾，以獲取自身政治權力，台灣下一刻的民主危機，或許也正在持續醞釀中。
*作者為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高級助理研究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