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手工皂翻轉街友人生!台北最強手作坊談「失業老人」重生路:放在對的地方,每個人都會對社會有貢獻

2020-01-23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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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個人,可能都在某個年齡就成為『不合標準』的人……但我覺得,不擅長的東西就慢慢去做、去克服,讓他打磨成光、放在對的地方,每個人做工作,我都會相信對社會有貢獻,到了8-90歲,還是對這個社會有價值。」(漂泊工站提供)

「我們每個人,可能都在某個年齡就成為『不合標準』的人……但我覺得,不擅長的東西就慢慢去做、去克服,讓他打磨成光、放在對的地方,每個人做工作,我都會相信對社會有貢獻,到了8-90歲,還是對這個社會有價值。」(漂泊工站提供)

一再被職場淘汰、最終流落街頭的老年人,真的沒有重新「站起」的機會嗎?座落於台北市金華街的「漂泊工站」,其生產的手工皂雖不是知名大牌,用過的人卻都會直誇「好用」再三回購,招牌南瓜牛奶皂一洗就回不去市售香皂,家事皂則可以洗衣、洗碗盤、洗鞋用量卻省得驚人──這些堪稱神物的手工皂,在這裡都是由街友做的,他們曾經一度被社會淘汰,卻在此地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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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個人,可能都在某個年齡就成為『不合標準』的人……但我覺得,不擅長的東西就慢慢去做、去克服,讓他打磨成光、放在對的地方,每個人做工作,我都會相信對社會有貢獻,到了8-90歲,還是對這個社會有價值。」漂泊工站專案經理范軒昂如此說。

來到漂泊工站的街友們,有些是體力無法負荷粗工、有人做過保全跟清潔工卻總是做不到一個月就被辭退,但當他們出現在漂泊工站市集,充滿「氣口」(台語khuì-kháu)的一句「這我做的,很好用」便成了最強銷售語,范軒昂還自嘲自己跟他們相比實在很不賣東西。當這些老年人被放到「對」的位子上,他們發光發熱,也重拾對人生的信心。

(漂泊工站提供)
當這些老年人被放到「對」的位子上,他們發光發熱,也重拾對人生的信心(漂泊工站提供)

大眾批街友「不努力」,他們看見的卻是「中高齡」共通危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闆就叫我不要來了

說起漂泊工站的主要成員,范軒昂說大多在55至60歲之間,經由就業服務站介紹而來的街友,有些人睡安置處,有些人住街頭、朋友家、偶有額外收入才能睡一天300的網咖,都是居無定所者。這群人因為年紀大難以在一般職場謀得工作,尷尬的是他們也不夠老、沒有老到符合領社會補助的資格,因此有些人棲身街頭、有些棲身安置處,共通點是沒有家,先不論是否有佛心房東願意租屋給單身老人,光是每月固定存到租金就是一大難題。

社會大眾容易給街友貼上「好吃懶做」、「不努力」的標籤,然而范軒昂看到的是,這些人本來也是很用力在工作的,只是難以持久──例如快60歲的阿三,到漂泊工站以前也曾在很多地方工作,做過清潔、保全、各種臨時工,卻總是只能做幾天、一個月,問起為何以前工作不順,阿三也實在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老闆就叫我不要來了。」

漂泊工站產品(謝孟穎攝)
社會大眾容易給街友貼上「好吃懶做」、「不努力」的標籤,然而范軒昂看到的是,這些人本來也是很用力在工作的,只是難以持久(謝孟穎攝)

即便有心工作,街友面對的大難題還有「睡眠」。參與漂泊工站草創過程的「當代漂泊」協會執委郭盈靖說,「工作」跟「居住」是必須搭配一起的,如果一個人睡街頭,作息與精神非常容易受到外在因素影響,可能會睡不好、睡不飽、精神不好,身體狀況也隨著餐風露宿越來越不穩定。

最明顯的狀況就是,漂泊工站雖然是下午1點才上班,有些人早上10點就來了,但來了第一件事是「補眠」:「如果問他怎麼了,他會說因為昨天睡不好,半夜突然街上很吵、或早上很早起來、6點就起來,他在6點到上班時間之間要找個地方補眠,才能確保他工作可以有個體力好好去工作。」

「如果要做個相對一天8小時的工作,有個穩定居住的地方,是很重要的關鍵。」范軒昂補充。

更基本的問題是,光是婦女二度就業就很困難,中高齡者要找工作更是不容易,隨著年齡增長人們會越來越無法負荷體力型勞動,該如何讓這些有意願工作的人們可以發揮能力,范軒昂說:「什麼樣的工作是他可以負擔、比較不需要那麼大的體力、職務也不用重新設計,滿需要大家一起討論的。」

從「你們碩士比較會」到獨當一面扛作品去市集:當他真的是「可以」,他比較不會對自己有那麼多質疑

於是,漂泊工站以「中繼站」為定位,協助在外求職不順的中高齡無家者調整生活步調、找出問題。這裡工作時間是下午1點到6點,做的是手工皂、廢棄舊窗框改造黑板等手工小物,說起為何要做「舊物」改造,范軒昂說其實與理念有關──來到工站的人們也算是社會上的「舊人」,舊人與舊物的共通之處雖是「舊」,但不代表「無用」,經過調整,舊物與舊人也可以再前進。

漂泊工站產品(謝孟穎攝)
說起為何要做「舊物」改造,范軒昂說其實與理念有關──來到工站的人們也算是社會上的「舊人」,舊人與舊物的共通之處雖是「舊」,但不代表「無用」,經過調整,舊物與舊人也可以再前進(謝孟穎攝)

范軒昂說,來到工站的街友們是很少提及自己過去的,但也可以從一些過程看見他們過去的創傷,前期普遍狀況是看到程序複雜的手工皂、黑板就會嚇得說「我不會」,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做出一樣的東西。

例如阿毛,初期他的工作是替手工皂包裝封膜,但那薄薄的膜是靠手工包、非常容易皺掉,幾次下來阿毛就喊「我不會」,說另外一個同事很會包、讓他包;做黑板時也不簡單,舊窗框要經過打磨、底漆、再打磨、再上漆,層層疊疊才能做出光亮平滑的黑板,新手下去漆很容易有滿滿顆粒,阿毛也曾沮喪說:「我不要漆了,你們唸過碩士的比較會啦!」

一般職場面對這樣的員工大概隔天就一句「不用來了」,但工站這裡不一樣的是會努力鼓勵、跟員工溝通,范軒昂說那過程是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但後來阿毛真的把皂包好了,「他其實是很高興的,變得比較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完成一點事情,這可以透過練習、找到方法。」後來阿毛也獨立完成了一塊黑板,他說要帶去市集賣,「他講話的神情是個『我一定要做這件事情』的感覺,其實那時我是很感動的,你一路看那過程……他很堅持要帶去市集,他堅持那是他的作品,真的是很感動。」

「他真的可以啊!當他真的是『可以』,他比較不會對自己有那麼多質疑。」或許來到工站的無家者們曾經自我懷疑、懷疑到相信自己一無是處,但在一個不求快、慢慢溝通跟調整的職場,他們也有成功的機會,成功一次又一次,對人生的信心也會慢慢回來。

漂泊工站產品(謝孟穎攝)
後來阿毛也獨立完成了一塊黑板,他說要帶去市集賣,「他講話的神情是個『我一定要做這件事情』的感覺,其實那時我是很感動的,你一路看那過程……他很堅持要帶去市集,他堅持那是他的作品,真的是很感動。」(謝孟穎攝)

雖然在工作之初也是會有磨擦,范軒昂說有時候只是跟對方說哪裡漆錯了,對方就會情緒激動,覺得被指責,但這種時候他必須做的就是很清晰表達自己的想法,帶著「我有我的想法,但你不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做」態度去溝通、去想想該如何用「你的方式」來做好,這種時候工作者就比較不會有敵意防備了,相處久了下來,他甚至也可以提出對工站作法改良的意見。

「我們如果都有標籤、預設成見,就會造成很多他原本的優點都不被看到…」

在漂泊工站,街友不只是被幫助的人,有時也會發揮意想不到的才能,擺攤便是見真章之時。范軒昂說,雖然一開始大家對擺攤很「縮」,好像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總是把椅子拉得離桌面遠遠,還有大哥說過:「要賣這種手工皂要找年輕妹妹或小鮮肉啊,我們手皺成這樣,有什麼說服力?」但讓他們準備擺攤用品、清點肥皂等,慢慢就會累積起擺攤知識,也可以慢慢去做銷售工作。

說到大哥們的銷售功力,范軒昂真心自嘆不如──范軒昂自嘲自己的介紹方式很「知識份子」,總是為跟客人解釋原料、椰子油跟橄欖油清潔力差別、功效什麼的,問題是市集上的客人需要的是實用、簡潔的資訊,這時大哥們獨有的「氣口」(khuì-kháu)就派上用場了。

(漂泊工站提供)
「這很好用,洗完不會澀澀!」「這我自己做的!」加入新鮮南瓜與牛奶製作的南瓜牛奶皂,洗過的客人都會一再回購(漂泊工站提供)

「這很好用,洗完不會澀澀!」「這我自己做的!」真正能讓客人買單的可能就是這麼幾句話,范軒昂說:「我會囉哩叭唆一大堆,客人可能會不想聽,大哥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優勢……他們像老師傅,好像很有經驗,可以掛牌,像我來賣鍋子跟阿基師賣鍋子,你當然會覺得阿基師的比較好吧?

面對「奧客」時的淡定也是。范軒昂記得,曾經有次客人買東西把零錢「咚」一聲全扔桌上,那時他內心是很煎熬的:「到底是怎樣?為什麼要這樣?」那客人走了以後范軒昂還是沒辦法平復,拚命罵客人,沒想到這時變成顧攤的兩個大哥安慰他說沒關係:「反而那時候我有點被安慰,我在想,他們可能人生經歷很多很多事情,對他們來說這事情就是『小事』……

范軒昂又說到阿三,阿三其實事情做不太好、甚至還會做到一半在桌上睡著,工站裡卻沒人捨得罵他,因為阿三總是天天面帶笑容、說要活得開心、「不開心的事情會過去就會過去」;後來范軒昂與阿三的社工討論到接下來可以往哪發展,范軒昂說笑容滿面又開朗的阿三或許可以去公益性團體,社工才驚覺:「對,他的人格特質很適合!」

漂泊工站產品(謝孟穎攝)
漂泊工站產品家事皂,一塊50可以洗碗、洗衣、洗鞋,實用又便宜大碗(謝孟穎攝)

再回頭談起這些大哥過去求職不順的狀況,范軒昂是這麼看的:「我們如果都有標籤、預設成見,就會造成很多他原本的優點都不被看到,無論他做什麼你都會覺得不想聽、不想看……」當今職場的人們大半被「工具化」,似乎沒有達到某個標準就會被視為「不合格」的勞動者,如果半年沒工作、一年沒工作,更會被質疑「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各種標籤隨之而來──然而在漂泊工站,這裡不為「街友」貼標籤,一步步一起嘗試、一起調整工作方法,經過練習,原本不被視為「有用」的人們也能獨當一面。

到底是中高齡者不適合職場,還是沒有太多地方能讓他們發揮所長?范軒昂提醒,當今社會人們真的要到臥床、要到生理心理都不能承擔工作的年齡其實是70–80歲,然而誰都可能在中高齡面臨生涯變化,到那時,能不能有個地方讓人們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方式、有一定的收入可以進來、還可以有些貢獻?

雖然漂泊工站服務的是街友,背後卻是更大的、所有人都會面臨的「老後」問題,而關於我們的老後該怎麼辦,在這裡,或許已先給了一個精采的示範:只要放在適合的地方,誰都可能對社會有貢獻。

購買漂泊工站手工皂、手作黑板、市集相關資訊,詳細請參考「漂泊工站」臉書粉絲專頁(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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