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巴拉克辭去總統同時,盜墓者開始準備動手:《埃及的革命考古學》選摘(1)

2020-01-2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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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埃及阿拉伯之春如火如荼之際,阿拜多斯的盜墓者們正準備動手。圖為埃及考古文明。(取自DEZALB@pixabay)

在埃及阿拉伯之春如火如荼之際,阿拜多斯的盜墓者們正準備動手。圖為埃及考古文明。(取自DEZALB@pixabay)

由衷崇拜國王,

內心要為陛下著想。

日日敬畏他,

時時為他創造喜悅。

……………………………………

他能洞察眾人內心;

他的雙眼,能看穿每一具軀殼。

──《忠誠教則》(The Loyalist Instruction)

西元前十九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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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埃及「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的第一天,阿拜多斯(Abydos)一片寧靜。沒有示威遊行,沒有騷動,警方無事一身輕。當時正值冬季考古挖掘期,只有一件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這個月初,來自美國布朗大學的考古隊發現一處洞穴,內有兩尊奧塞里斯(Osiris)小型青銅神像、一尊童身荷魯斯(Horus)小型石製神像,以及三百枚青銅錢幣。

何偉從桑迪崖崖到埃及上阿拜斯附近的大西部沙漠。(取自何偉臉書)
何偉從桑迪崖崖到埃及上阿拜斯附近的大西部沙漠。(取自何偉臉書)

考古學家之前已經挖出一系列在古代便遭盜掘一空的陵墓,因此對這類遺物既不期待,也不抱希望。主持挖掘任務的羅瑞兒.貝斯多克(Laurel Bestock)當下的反應五味雜陳,除了發現文物的興奮感,她也感到一陣緊張,因為考古隊伍如今得應付來自安全與官僚行政等更加棘手的問題。當地警方通知上級,接著來了一位埃及古文物部(Ministry of Antiquities)的官員──這下子有很多文書工作得完成了。一連幾天,貝斯多克等人長時間工作,費力清理、測量每一枚錢幣與每一尊雕像;接著,工作人員將每一樣拍照建檔後的古文物鎖進木箱,擺在皮卡車後車廂,由將近十名荷槍實彈的員警護送,運往當地首府索哈傑(Sohag)。

這些古文物本身不算特別有價值。沒有任何一尊神像高於十英吋,這也讓出發的大陣仗──卡車、警察、步槍,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滑稽。錢幣定年為托勒密時期中葉,介於西元前第三與第二世紀,以埃及學(Egyptology)的標準來說算非常晚期。對考古學家來說,這起發現的真正價值在於出土的環境背景,遺跡似乎曾因為某種古代儀式的施行而有所擾動。但大家不會在鄰近村落談這件事,謠言的煉金術必然會把硬幣由青銅化為黃金,把神像從不起眼的小物件變成跟圖坦卡門(Tutankhamun)的陪葬面具一樣價值不斐的古物。對於這類考古發現來說,最糟的情況是社會秩序因文物出土而發生若干崩潰,但眼下沒有理由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情。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統治埃及已將近三十年,首都開羅發生的抗議也鮮少影響到如此偏遠的角落。

在「阿拉伯之春」風潮中垮台、陷身囹圄的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3月24日獲釋離開醫院(AP)
在「阿拉伯之春」風潮中垮台、陷身囹圄的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AP)

二○一一年一月二十六日,埃及「阿拉伯之春」的第二天,阿拜多斯風平浪靜。

考古學家在當地聚落的西邊作業,地點是個被村民稱為「al-Madfuna」──「陪葬」(the Buried)──的古代墓場。「陪葬」有全埃及已知最早的王室陵寢,也是全世界現存最古老的、尚未頹傾的泥磚建築。該建物結構可以上溯到西元前二六六○年前後,牆高將近四十英呎,圍出一塊巨大的方形範圍。沒有人曉得它原本的功能,而它的阿拉伯方言名字──「Shunet al-Zebib」(葡萄乾倉庫)──則是另一個謎,人們向來認為這棟建築是擺放貨物或寄存牲口的棧房。十九世紀中葉,法國考古學家奧古斯特.馬里埃特(Auguste Mariette)曾在此工作,他並未援引任何證據,便指稱該建物為「某種警察局」;馬里埃特擔心有人劫掠,因此這個理論感覺上是他心態的投射──將近五千年來,盜墓向來是阿拜多斯揮之不去的問題。

二○一一年一月二十八日,埃及「阿拉伯之春」已經進入第四天,數以萬計的人集結在解放廣場(Tahrir Square),而且不知是誰在附近穆巴拉克的國家民主黨(National Democratic Party)中央黨部放了一把火。

回來談阿拜多斯,布朗大學的團隊早已返家,另一支來自紐約大學藝術研究所的考古隊此時也已經抵達。這支隊伍正在修復部分的「葡萄乾倉庫」──平常大家都管這個結構叫「須納」(Shuna)。紐約大學的考古團隊由五十八歲的馬修.亞當斯(Matthew Adams)率領,他有著西方人在撒哈拉工作一輩子的那種熟透外表,耳朵與臉頰全是紅的,襯衫領口的印子已經永遠燒灼在他的前頸與胸口上──這個V形象型文字的意思就是「埃及學家」。

亞當斯是第一個在這處墓場工作的美國人,他在阿拜多斯的職業生涯正好跟穆巴拉克的政權跨度一致。一九八一年秋天,亞當斯還只是個大學部實習生,而那年十月,埃及總統安華.沙達特(Anwar Sadat)在開羅閱兵時遭到暗殺。暗殺事件過後,副總統穆巴拉克登上大位,首都情勢保持平穩。除了警力增加之外,阿拜多斯沒受到什麼明顯的影響。身為實習生,亞當斯分配到的是初階工作,要幫上千片古代陶片分類。在他的回憶中,沙達特遭到暗殺身亡的那年秋天,是他在埃及經歷過最為無聊的考古季。

那次經驗影響了亞當斯對解放廣場抗議初期的反應。紐約大學的行政人員開始討論撤離隊伍時,亞當斯表示反對。他曉得,假如外國人離開在墓地現場棲身的發掘屋,遺址恐怕就會遭到掠奪破壞。但到了二○一一年二月一日,已經至少有二十萬人聚集在解放廣場上,全國警方離開各地的崗位,暴徒也占領了幾處監獄。有人襲擊鈉谷監獄(Wadi al-Natroun Prison,位於開羅北方的沙漠),釋放成千上百名罪犯、政治犯與伊斯蘭主義者,其中包括一位名叫穆罕默德.穆爾西(Mohammed Morsi)的穆斯林兄弟會領袖。

囚犯攻破監獄後,亞當斯決定撤離。相關人士花了三天才安排好一架飛機,將考古隊直接從盧克索(Luxor)載往雅典。前往機場的路上,考古學家們想辦法安排了一條經過麥當勞的路線,但革命的其中一個影響,就是盧克索的麥當勞加盟店已經無餐可出。

***

外國人離開不過幾小時,盜墓者就出現在「陪葬」。發掘屋雇有私人警衛,假如問題嚴重,警衛通常都會打電話找警察。但如今警方沒有回應,警衛們把第一批小偷趕跑,等到幾小時後的凌晨兩點半,又來了更大一批人。那些人臉上都戴了面具,身上也帶了挖掘用的工具。那些人徑直面對警衛,警告他們如果不放棄遺址,就要殺了他們。

管理發掘屋的人是艾哈邁德.拉札布(Ahmed Ragab),年紀將近四十,冷靜、可靠,來自遙遠南方的亞斯文(Aswan)。外國人在埃及進行考古遺址挖掘工作時,通常都會雇用埃及其他地方的人來擔任管理者,如此這個人才能不受當地家族與部族壓力所影響。艾哈邁德曉得,這種壓力同樣是他面對盜掘者時最大的希望。對方有許多人拿了槍,但只要他們來自阿拜多斯,也許就不會射殺沒有武器的遺址警衛;但如果歹徒是外地人,恐怕就不明白這種不成文的規矩。

對艾哈邁德來說,他反而不太擔心文物遭竊。經過幾千年的劫掠,以及後來超過一世紀以上的專業考古挖掘,多數容易找到的有價物品早已從墓群中取出了。但盜掘者對此完全不了解,他們在黑暗中快速發掘的作法,很可能會傷害到地底下尚未經過仔細研究的結構。許多小偷必定是聽說了最近發掘出的雕像與硬幣,因為他們瞄準的就是出土上述物品的地點。

二月十一日,一名政府官員在國家電視頻道宣布,穆巴拉克已辭去總統一職。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外地人開始來到「陪葬」,有些人是受到上埃及地區悠久的傳統巫術信仰所驅使。一天傍晚,警衛們逮到一名來自南方城鎮、距離一個多小時車程的拿戈瑪第(Nagaa Hammadi)的年輕盜掘者。這名年輕人在接受審訊時說,村裡的長老作出預言,表示在阿拜多斯可以找到寶藏。艾哈邁德試著聯絡警方,但警方仍然沒有回應,警衛們只好放了這名盜掘者。

艾哈邁德除了有管理手腕,還是個木工好手。為了保護這處遺址,他決定做最後一件自己能力所及之事。他把舊木料、釘子和油漆堆進發掘屋,然後開始動手。

《埃及的革命考古學》作者何偉及書封。(八旗文化)
《埃及的革命考古學》作者何偉及立體書封。(八旗文化)

*作者何偉(Peter Hessler),自2000年至2007年間曾擔任《紐約客》駐北京記者,同時也是《國際地理》雜誌、《華爾街日報》和《紐約時報》的長期撰稿人。2011年至2016年擔任駐開羅記者,為《紐約客》撰寫中東報導。著作《消失中的江城》曾獲Kiriyama環太平洋圖書獎,《甲骨文》入選2006年美國國家圖書獎,這兩本書與《尋路中國》共同構成了何偉的「中國三部曲」。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埃及的革命考古學》(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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