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坤良專欄:影劇連鎖的前世今生

2017-01-26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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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Raid Paris-Monte Carlo en deux heures劇照。

Le Raid Paris-Monte Carlo en deux heures劇照。

戲劇或電影本來就是多種藝術元素的結合,影像與舞台再合而為一,更是跨界的跨界,這類型式在二十世紀初期就常在劇場出現。大概一八九五年法國盧米埃兄弟的世界第一部電影出現,並快速流行之後,歐洲與日本都有戲劇演出中插入電影或影像的紀錄。歐洲的影∕劇連鎖帶有實驗性質,並無特定名詞,日本則打著「連鎖劇」旗號,流行一時,並影響中、韓及台灣,也稱為連鏡劇、連環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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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劇連鎖最早只是劇場「加演」影片──紀錄片,一八九六年五月十六日聖彼得堡「阿克瓦里烏姆」劇院正上演羅傑(Victor Roger)的輕歌劇《阿爾弗雷德─帕沙在巴黎》(Alfred-Pasha in Paris),第二、三幕的幕間休息時間,合攏的舞台大幕上緩緩放下白色布幕,放映一系列盧米埃兄弟的影片,根據《彼得堡報》的描述,十分鐘的影片播放完畢後,觀眾報以如雷貫耳掌聲,並要求重放一次〈火車進站〉。

劇場演出插映影片,而後進一步在情節處理上做「加工」。一九〇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巴黎咖啡館音樂廳「女神遊樂廳」(Folies Bergères)演出的諷刺滑稽劇中,劇場導演維克多‧德‧柯汀(Victor de Cottens,1862-1956)安插他的老搭檔──著名的電影導演喬治‧梅里愛(Marie-Georges-Jean Méliès,1861-1938)拍攝的《兩小時往返巴黎及蒙地卡羅》(Le Raid Paris-Monte Carlo en deux heures)電影片段,作為整齣十四幕劇中的ㄧ幕,內容在諷刺喜歡開快車、經常撞車的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King Leopold II)。

這一幕先由真人演出,緊接著播放十三分鐘的影片,在電影快結束時,飾演國王的歌手兼喜劇演員哈瑞佛格遜(Harry Fragson)和其他角色回到舞台,繼續演完被影片中斷的喜劇。隔年(1905)這部片子單獨以影片型態播放,曾在歐美上映。

一九一一年漢堡輕歌劇院上演的《阿爾斯特湖濱散步》開場時,銀幕上播放潛水艇抵達港口,兩名男子躲過追捕者跟蹤,跑過街道……影片中這兩個人來到劇院入口,接著一片黑暗,兩人從樂池直接跳上舞臺,演出舞台劇。

電影初興之時,編導與演員大多來自劇場,影劇工作者之間的流動、合作極為明顯,電影與戲劇交錯運用也是自然產生的實驗。由劇場轉戰銀幕的愛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 1898-1948)在投身電影之前,與梅耶荷德(Vsevolod Meyerhold,1876-1940)、特列季亞科夫(Sergei Tretiakov,1892-1939)、馬雅可夫斯基(Mayakovsky,1893-1930)等人皆追尋劇場的藝術性與實驗性。某日馬雅可夫斯基帶來表現藝術家格羅茨(George Grosz)的畫冊,以及皮斯卡托(Erwin Piscator)的演出報導,發現這位德國導演曾在舞台上穿插電影畫面,打破了「第四面牆」的概念,這些手法都與他們正在進行的影劇實驗相似。

《騷動的大地》舞台設計草圖由畫家波波娃(L.S. Popova)繪製,上方為戲劇標題,中間為宣傳標語「我們建設新世界」。
《騷動的大地》舞台設計草圖由畫家波波娃(L.S. Popova)繪製,上方為戲劇標題,中間為宣傳標語「我們建設新世界」。

愛森斯坦在與特列季亞科夫合作的《聰明人》(The Wiseman) 一劇中,安插了他特地為該劇拍攝的一段影片:「導演將格魯莫夫的日記轉變為電影表演;參加影片拍攝的演員,同時也是劇中演員,這種電影的置入有助於喜劇情節之發展。」此後,這種手法越來越熱門。一九二〇年代初期劇本的場景說明中,常會有關於在舞台上運用電影片斷的指示。

特列季亞科夫將法國共產黨作家馬丁內的劇作《夜》(The Night)改編為《騷動的大地》(The Earth in Turmoil,1923),由梅耶荷德執導,俄國畫家柳波芙.波波娃(Lyubov Popova)在替這齣戲設計的佈景時,就建議梅耶荷德利用電影。後來這齣戲雖無運用影片,但舞台上除了出現真正的摩托車、汽車、收割機、機關槍,還向懸掛於舞台上方的白色銀幕投影宣傳標語,以及每一場景的標題,讓民眾具體了解戲劇內容。這也是掌控觀眾情緒與注意力的方式之一。

《騷動的大地》演出劇照。
《騷動的大地》演出劇照。

直至一九二七年十一月,梅耶荷德劇院首演《通往鄉村之窗》(The Window to the Village),才正式將電影片斷運用至戲劇中,由梅耶荷德率領眾導演、演員、學生共同製作這齣集錦劇。《通往鄉村之窗》共十五個場景,展示蘇聯農村的發展狀況,彼此情節並不連貫。置入電影畫面,可以彌補劇本社會政治面向薄弱的缺點,並且突破框架,引發觀眾各種聯想。導演在每一場景結束處放映影片,內容包括對比、延續舞台行動、情景說明,其中還有一部動畫片。這些電影片斷多在場景結束時播放。

自二十世紀初期有聲電影普及以來,影∕劇連鎖的配音、效果、錄音等必須在電影製作中完成,舞台演出時統一插配,與情節發展線的高潮點結合。這方面日本連鎖劇提供了實例:一九〇八年九月在宮戶座演出的《女武士》(女さむらひ),是目前所知日本最早的連鎖劇記錄。舞台上演出渡邊默禪(1870-1945)《女武士》最後一幕復仇的情節,劇組先拍攝嵐山玉川兩條支流長橋上,秋庭太郎與嵐芳三郎打鬥、掉進河裡的影片。舞台演出時,銀幕降下,放映這段情節,隨後銀幕拉起,舞台再度出現全身濕透的兩位演員決鬥、互相凝視的動作。

一九一三年,以演員山崎長之輔(1877-1924)為代表的新派連鎖劇在大阪展開,也帶動電影公司的風潮。一九一六、一九一七年的全盛時期,「連鎖劇」一詞正式被使用。當時日本新派演連鎖劇的風氣很盛,連山崎長之輔的師父、著名的新派俳優伊井蓉峰(1871-1932)以及井上正夫(1881-1950)、河合武雄(1887-1942)都曾經以連鎖劇揚名。

影∕劇連鎖的特點,在於舞台上無法充分達到效果的畫面,如戰爭、追趕、跳入江海等場面,提前拍攝成影片,演出時在舞台的後方裝置銀幕及發聲擴大器等,將佈景佈置在銀幕的前面及左右兩側,兩邊各留有出入口。當戲劇轉到電影時,舞臺燈暗,立刻撤去正面佈景,銀幕上放映電影;回到舞台演出時,演員必須走回原來的位置,舞台燈光一亮,原來的佈景又歸回原位,銀幕上的演員影像,瞬間切換成為真實人物。

連鎖劇或影∕劇交錯演出的製作遠比單純排演一齣舞台劇,或拍攝一部電影來得複雜,成本也高,因為它的電影畫面,不能像一般影片做多拷貝,銀幕上的演員,必定與舞臺上的人物相同,一旦演員離開劇團,該劇就必須停演或重拍,否則舞台演員與電影演員不能統一。

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多媒體的發展促進跨界藝術的流行,劇場又大量運用電影或多媒體元素,除了已經拍攝好的影片,還有現場攝影的加入,更是目前台灣劇場經常使用的表現手法,雖然與嚴格定義的連鎖劇沒有直接關連,但未嘗不能視為二十世紀初期影∕劇連鎖的改頭換面,重新登場。

日本連鎖劇影響下的台灣連鎖劇與相關議題,另文討論。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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