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小說選:朴大叔的兩個壽宴

2020-01-20 05:10

? 人氣

朴大嬸拿出十幾個盤子,所有的盤子立即裝滿了我們的菜。朴家大女兒順珍剛好領著兩個兒子回娘家來了。所有男人,包括兩個小孩子,全圍大桌子吃飯,而女人則在小桌子上吃。朴家也準備了些飯菜—一大缽餃子,當然少不了辣白菜。酒菜剛擺好,孟連長來了。壽宴隨即開始。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一盞煤油燈從天棚上垂下來,紅銅色的燈光落在白牆上。今天不分主賓,人人自便—自己盛飯、夾菜、斟酒。孟連長舉起酒盅說:「朴大叔,祝您健康長壽!」

「大叔生日好。」我們齊聲說,跟他碰杯。

「大家都高興高興。」朴老頭說,嘴裡塞滿了飯。他喜氣洋洋地舉起酒盅。除了我和賈民,所有的男人,包括那兩個小男孩兒,一口把酒喝乾。盅子立刻又斟滿了。

三個女人安靜地吃著,他們輕聲說笑。顯然,她們喜歡這些酒菜,也許更高興是不用伺候我們男人了。我偷看順吉一眼。她一定喝了不少,雙頰紅撲撲的,兩個酒窩更深了。她在聽姊姊說話。

 朴大嬸用木勺往我們碗裡撥餃子。我想多吃些米飯,就用手蓋住碗口,她把該給我的餃子撥到賈民的碗裡。「多吃。」她怯生生說著漢語,笑咪咪地看著賈民。

賈民咬了一口餃子,咳嗽起來。他好像淚汪汪的,但我不知是為什麼。肖兵則不停地舔嘴唇,哈氣。

孟連長喝完三盅就離開了,他得去別人家拜年,還得出席營裡在生產隊會議室為村領導們舉行的宴會。朴大叔並沒挽留他。其實,當官的一走,我們倒輕鬆下來,可以自自在在地吃喝、談笑。

沒一會兒朴大叔話就多起來。他給我們講日本兵和蘇聯兵的事,還讓我們摸他頭頂上的一塊大疤。那是被日本警察打的,因為他在腰上纏了一袋大米,要帶回家給他久病的老娘吃。

「只有日本人才能吃大米,」他說,「朝鮮人可以吃小米。中國人只准吃高粱米。」

「那黃豆之類的呢?」我問他。

「哪有什麼黃豆呀。小鬼子的火車燒黃豆,把木材、礦石拉到海港去。從那裡再把它們裝船運回日本。」

「他們是畜生!」韓班長狠狠地說。

「蘇聯人也一樣,」朴大叔繼續說,「大鼻子和小鼻子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蠻子。一九四五年秋天,在虎頭城裡我親眼看見一個蘇聯軍官強姦中國婦女。他把手槍放在門檻上,在屋裡禍害她。不管那女人怎麼喊救命,她丈夫和別的中國男人站在外面,誰也不敢進屋。一旦你被外國人打敗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了,連做人的權力都沒了。」

「但蘇軍是來打日本關東軍的,不是嗎?」肖兵問。

「是的,」朴大叔點點頭,「可他們是土匪,是白軍,被史達林送來打日本人,當炮灰。他們才不在乎誰是敵人呢,他們到處殺人,活一天樂呵一天。」

「像日本兵一樣?」我問。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