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延丁專欄:親自活著

2017-01-22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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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品茶時,我們對面的書櫃下排了一溜酒罈,兩周前新釀的桑葚酒正處一釀發酵期水封壇口咕嘟咕嘟冒泡暗香浮動。必須承認,就像不速而至的員警讓我極其不爽一樣,我的活法也讓他們困惑。自殺崩潰以淚洗面怒火萬丈應在預料之中,屋後丁香襲人房前繁花遍地烹茶釀酒顯然不合標配:「你到底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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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無他,惟活著耳。

我只是在如此糟糕的處境裡,親自活著。

親自活著,翻土種菜烹茶釀酒,獨對花開花謝雲卷雲舒。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專心專意過我的日子。

我謝絕了所有朋友家人,與世隔絕,關起門來朝天過。給自己足夠的空間,專心專意寫我的書。

當然,作為取保候審犯罪嫌疑人,我的門是關不住的,必須定期出門奉召飲茶——這是一種頗具隱喻意味的活法,關在裡面的時候被告知「這裡是中國的關塔那摩」「在這裡你沒有權利」,荻釋之後即使宣佈閉關、即使自囚深山自絕於親友,也沒有權利不見員警。

我個人生命的隱喻又嵌套在一重更大的隱喻裡。郭彬楊占青放出來了,隨後709更多人被關進去,709的人還沒有下落,1213勞工NGO又抓一批,其實不管在裡面在外頭,誰都清楚:大家全差不多都在一個其大無比的監獄裡。

2015年10。寇延丁在泰山。(取自寇延丁臉書)
2015年10。寇延丁在泰山。(取自寇延丁臉書)

身為囚徒,能做什麼?

被關在裡面的時候24小時兩個武警近身值守,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心裡默默構畫自己的新書。這裡的隱喻是:我可以被囚,但不能自囚。

再放大一點,被抓之前的人生也是如此。如果我只是作為黨和國家三個代表螺絲釘了此一生,那麼這一輩子其實沒有親自活過。

在形式上獲得自由之後如果按他們的想像活著,那我牢門之外依然是囚徒。

「你到底在做什麼?」是員警叔叔關心的議題。物理意義上我這個人在全方位監控之中他們不擔心,奉召飲茶時最被關心的是「你在寫什麼?」很清楚,我的書寫是被警告的、是要承擔後果的,但如果我因此不寫、不做,那就是我自囚。甚至可以說我獲釋之日就是死去之時。

我在寫什麼?——這是個好問題。

那段日子裡我同時在寫兩本書,一本是《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我2013年開始的「現實魔幻主義系列」的第三部,另一本是2011年開始的「可操作的民主」那個系列的第二部——特別強調被抓之前原已有之,是為了說明:怎麼寫、寫什麼是我的事,無干黨和國家三個代表。

那段「顛覆國家」的詭異經歷是一個寫作者不能不寫的神來之筆,但也只是一段意外驚喜而已。《敵人是怎樣煉成的》面世之後,我一再強調不要只做道德勇氣層面的解讀,雖然我知道,對這個世界而言,在這個國度、這個時代,做這樣的事、寫這樣的書,天然具有道德勇氣意味。但對我而言,「不為挑戰禁忌顯示英勇,不為受到的傷害以牙還牙。我只是在表達那個被禁止的愛。不管這禁止來自牢籠還是自己。」寫這樣的書做這樣的事,是我作為我自己活著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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