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庵VS金宇澄之〈貓魚對談〉:流浪,先要有自由

2017-01-15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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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初稿階段,編者、作者經驗,更起到了決定的作用,如何來強調文本、語言特質,加強話本式語態,加入了大量「鴛鴦蝴蝶」詞彙:明眸善睞,低鬟一笑……加進繁體字,人物如果讀舊書、引舊詩,都採用繁體(魚頭按:台灣繁體版看不到此一獨到巧思,可惜了!)心裡明白我這種想法,現在根本沒人會想到,會去做,這一批舊文學元素,早判了死刑,民國初年就已經宣判,是腐朽沒落的中文舊傳統。在編者的位置上,從沒看到有這樣的小說企圖,而歷史卻常常需要這樣的迴旋,舊東西再拿出來,常常變寶貝。西方文論也這樣講:作者一旦感覺無力,要到傳統中尋找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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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頭:不只作者,編者也是。我的經驗,有時候書編不出來,使不上力,我常會把家裡的這本那本舊書、舊雜誌拿起來翻,尤其1930年代上海、東京出版的老文學書,看看封面看看版式,看看編排手法,腦子往往便浮現新點子。

「舊」是「新」的根基,兩者應是「連續」而非「斷裂」。「大抵有基方築室,未聞無址忽成岑」,海峽兩岸如今應該都能深刻體認這件事了:沒有傳統,不重視傳統,是不可能有所謂「文化創意」的。

《繁花》能橫掃千軍,把華人重要文學獎項幾乎得個淨光,我想,很大的一個原因或即它跟傳統(我不是指內容)是連續的,無須做作張致,特別擺設,便自然流露。光是所使用的滬語,那就明擺著一種「過去」,這種過去,絕非腐朽,而是活蹦亂跳的某種民間活力,哀而不怨,那不是任何政治力所能瓦解、掃蕩的。把這種「過去」寫了出來,讓人很容易便起到共鳴,小說也就暢銷了。

書中的內頁插畫。(東美出版社提供)
《繁花》能橫掃千軍,很大的一個原因或即它跟傳統是連續的,無須做作張致,特別擺設,便自然流露。(東美出版社提供)

但也不免想問:接下來怎麼辦?原來僅想打家劫舍,沒想到搞出一個江山。獲得這麼多獎,世俗名利接踵而至,如今還能依然故我,搞自己喜歡的,寫自己想寫的就好嗎?

《繁花》之後,等待下一個偶然

老貓:魚頭過譽,《繁花》確實贏得一些讀者,獲得不少評論,但是這事出自偶然,我理該滿足了。網上讀者議論——「《繁花》可以做老金枕頭了。」意思是,我寫了它,可以休矣,可以死了,死而無憾。

總結此書,是我碰到一種久違的幸運,無意中發覺了書裡兩個人,一來一回,密集對話,文字一大塊一大塊,覺得很好玩,因此不間斷地寫了,比如把幾件事、幾個月的事、某個人自言自語一生坎坷,寫一整塊,幾千字不分行,即使網友抱怨「看得眼睛痛」,請我分行,請不要擠在一起,也不理睬。結果人家仔細為我分了行,發到了網上,也不理會。

我心裡曉得,現在讀者完全習慣了西式「另起一行」、因此深感不適,而我現在需要一意孤行,這個寫法之少見,我不能讓它溜走。寫小說,抓到了一種適合自己的樣式,是很難的。寫小說都清楚,抓這一條魚往往很滑,等於抓到了一種自我的特徵,這方面西方文學更講究,形式、文本個性,福克納不喜歡標點,連續幾頁不分行……包括語感的「大民族語言的小民族化」,包括我背離普通話書面語,改良南方方言、做許多細部實驗等等,都是編者的職業敏感,讓我曉得,面對「同質化」的慣性,在沒人注意文體、語言的年代,我要抓緊它,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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