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專文:九天九夜─流放者的愛情

2016-12-25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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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電影的感覺。」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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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沖個涼吧!」她醒來似地說著,自去窗前拉上窗帘,而後鑽入被單裡。

「你是一個愛幻想的大孩子。」洗過澡後,她把我抱在胸前,輕輕地撫著背說。「怎麼會去弄雜誌呢?」她感嘆說。

那時,我突然明白了,以後一定會想念這個女子,只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便翻過身,把她抱在胸前問:「妳真的不回來了嗎?」她一邊在我胸口劃著圓圈,由大到小,再由小到大,一邊像小動物玩耍一般,輕咬著我的臂膀。

「以後我會想念妳的,無論妳在什麼地方。」我說。

她本來輕輕咬著我的肩膀,忽然再用力一些。我感到微微疼痛,就把舌頭滑過她的耳朵,報復般地輕咬著。她嚶嚀一聲,更加地用力了……。

激烈如同熱帶藤蔓互相糾纏的做愛之後,她安靜地伏在胸前,方才有力夾緊的腿放在我的小腹上。沒蓋被子的她的肌膚,汗珠濕潤,觸感冰涼,有如冰過的玻璃杯。光滑細緻的水晶。

「我的男朋友在法國,這次去法國是準備結婚的。」也許是做愛後的疲憊與傷感讓人安靜下來,想到遙遠的過去與未來,沉默一陣子之後,她說。

「他並不打算來台灣定居,我大概也不會回來了。」她依舊那樣劃著圓圈的手停了下來,在心窩的地方用指甲輕輕劃一道直線,說:「你會生氣嗎?我現在才告訴你。」

「不會。我知道,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我說。而後撫著她的頭髮,在滑過面頰時,竟覺得濕潤,是眼淚了嗎?我沒說什麼,只是撫著她的臉。

她用濕濕的手指,握著我的手,另一手依舊在胸前劃著。「其實我的男朋友不希望我繼續跳舞,他希望我到巴黎去跟他結婚,過著單純的生活。一個法國的家庭主婦,他從東方帶回來的中國女人……。但我實在不甘心。」

「妳喜歡單純的生活,還是跳舞的生活?」

「嗯,從小我就是班上跳得最好的人,老師、同學都一直鼓勵我跳舞,像個小公主一樣,校長、老師、媽媽都最疼我。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好的。但是長大以後才知道,跳舞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要會跳舞之外,還要宣傳自己,還要會找到贊助,還要會和媒體打交道,而且跳舞是有生命週期的,等到年紀大了,身體自然會衰退,僵硬,如果沒有不斷訓練,舞蹈的生命就結束了。活著,好像是在和自己的身體對抗,我的老師,一輩子都在跳舞。但她又有什麼希望呢?」她有些激動起來。

「她的丈夫是一個文學作家,卻被牽連變成政治犯,流放回去大陸。她自己帶著孩子,這樣過了一生。好可憐!」她嘆息著。

「從日據時期開始,她就是最好的Dancer,最棒的一個。但國民黨來了之後,他們整個家庭就被拆散了,她一直被壓著,不許演出。後來開放一點,又不許宣傳。除了教舞之外,她也沒有別的事。一生就這樣,被政治壓死了。我的一輩子,難道要跟她一樣?人的一生就這樣荒廢下去,沒有一點希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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