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專文:九天九夜─流放者的愛情

2016-12-25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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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什麼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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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早吧,我們再坐一下。」

「我是指去法國。」

「下個星期。」她動了動指頭,說:「還有五天。」

「要去多久?」

「不知道。也許就不再回來了。」她望著遠方,市街閃爍的燈影,「我看不出活在這裡有什麼希望。」她寂寞地說。

「為什麼?」

「你知道,我是跳舞的人,跳舞的人是靠著一種節奏,一種Tune,一種Tempo,但是在這兒,我實在找不出Tempo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要扮演什麼角色,我不知道自己要的Tune是什麼。」愛蓮娜說。

「我們活在一個沒有調子的地方。因為整個調子都亂了吧。」

她坐在石椅子上,沉默地望著夜色把這昏昏然的城市淹沒。

「抱我一下下,好不好?」許久以後,她安靜地說。

我輕輕地抱著她,吻著她的柔軟的唇,過了一會兒,卻覺得有一點冰涼的鹹鹹的液體,慢慢滑入我的唇邊。

午夜的萬華小旅館帶著一種古老的頹廢氣味。彷彿有無數男人和女人用溼淋淋的赤腳,從浴室走到白色的床單前,在暗紅的地毯上走過,留下永難消散的水氣,慢慢地沉浸出一種肉體和物質在時間中逐漸衰朽的微生物,像埋藏在熱帶雨林中的枯枝敗葉,以及不斷粗壯生長的藤蔓,交纏重疊,不斷腐爛死亡。但終究帶著熱帶的生之難以遏止的慾望。

蒸騰的生和熱烈的死之氣味。

我是在愛蓮娜進浴室洗澡時,才真正注視這裡的環境的。剛剛進來時,旅館的服務生帶著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彷彿有幾分懷疑,不知是我們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膽怯,或是不像外面的流鶯男女。中年的媽媽桑帶著我們走過磨石子樓梯,到三樓的房間。

夜已深沉,愛蓮娜有些緊張,雙手握住我的手臂,微微用力,跟著走到房間,直到服務生離開,她才放鬆,坐到沙發上,喝了一口水。我們在曖昧的陌生環境中,用陌生的眼神互相注視著,她刻意做出自在的樣子,笑了笑,起身說:「我去沖個涼。」

隔著淡茶色玻璃,各種霓虹燈閃爍的光影,在粉紅色魚紋壁紙上無聲地明滅。有時藍色,有時紅色,有時是幾種顏色互相揉合,像電影光柱。我恍惚看著,突然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看電影,放映前那無邊的黑暗在光柱射出時,整個電影院剎那放出光明,而看電影的人的面容便隨著電影銀幕的明暗而變幻了各種顏色。

愛蓮娜的赤裸身體就是在這樣的變幻中,走出浴室。

她修長的身體帶著秋天似的涼涼的水氣。外面的霓虹燈把紅色、藍色、紫色的光影,打在她的身上,變幻著顏色,向我走來。我彷彿看見一隻敏捷的豹子,安靜地在黑暗中移動。

「洗冷水嗎?」我摸著她的背問。她的身體涼冷光滑有如冰過的杯子。

「嗯,習慣了。」她仰頭說。然後順著我的目光看見自己身體變幻的色澤光影,藍色的身軀剎那轉為紅色,而後又是紫色,令她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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