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冬凝觀點: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記陳又亮二三事

2019-11-24 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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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又亮教授因博學與李敖成為一生的摯友,並有強烈的幽默感,和他相交總以大笑收場;為追悼逝者,筆者以此文緬懷舊友。(張冬凝提供)

陳又亮教授因博學與李敖成為一生的摯友,並有強烈的幽默感,和他相交總以大笑收場;為追悼逝者,筆者以此文緬懷舊友。(張冬凝提供)

老友陳又亮博士跟他愛人感嘆:「李敖 78 了,我也 73 了,想去台灣看看李敖,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愛人聽了,掏出 1 萬美金給他。不料電話里,被我拒絕了:「一回相見一回老,不見要比見面好。你懂嗎?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你忘了嗎?看我照片、看我遺照,比看我本人好。」 ​(李敖微博,2013,6/6)

日前接到電話,手機上顯示「陳又亮」,可是對方是個女士的聲音,我立刻驚覺,是否有什麼變故?果然,一個女生的聲音說「張伯伯,我的父親過世了」。 她是老友陳又亮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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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老友這兩個字,初識陳又亮大約是在1959年,屈指一算,已經是六十年前的天寶舊事。他在臺灣大學念哲學,我在東吳大學念會計,哲學和會計,風馬牛不相及,可是我們兩個有個共同點,就是喜歡看書。陳又亮是天才型的,雖然說是臺灣最好的學校建國中學的高材生。不過,書照讀,架照打,不是死讀書型的學生。 所以相交以後立刻成了莫逆。

他中文的國學基礎極好,英文也是呱呱叫。 那個年代,美國俄裔作家Vladimir Sirin寫了一本成年男人和一個未成年女孩的戀愛故事,名叫洛麗泰(Lolita), 在民風保守的年代,這本書有如早期的查泰來夫人的情人一書,成了被衛道之士撻伐,而又洛陽紙貴的小說,他弄來一本英文本(日後大華晚報曾有中文譯本的連載)我們兩個如獲至寶。 

我們兩個當時年少輕狂,天下大事,小事,無所不談,有時候會聊到通宵,第二天早上,蒙著睡眼趕去學校上課。現在看到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覺得他們還是孩子,可是那個時候,我們兩個已經覺得我們是,「以天下為己任,頂天立地的人物」。

20191122-陳又亮,年輕時是一個小帥哥。(張冬凝提供)
陳又亮,年輕時是一個小帥哥。(張冬凝提供)

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到成功嶺受軍訓,我們兩個在同一個師,團,營中,他被分派到第一連,我是第二連。每次,出操,打靶,野戰訓練,一連和二連都是一起行動。 那個時候軍中管教蠻橫,一次吃晚飯的時候,一連的學員絕食,我們那時候官拜陸軍二等兵,象棋裡就是那一種「只能前進不能轉彎的卒子」,學生兵居然要做絕食的抗議,簡直是雞蛋來砸石頭。當晚,營長特來餐廳,用各個擊破法,一位一位的個別命令,命令學員,即刻張嘴吃飯。 有抗議的同學,臨時膽怯,說報告營長「我不餓!」,輪到陳又亮,他挺直了腰杆說,「我不吃,因為我抗議」。 幸運的是,第一連中有許多的同學的父親都是軍中的將官,所以抗議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沒有再追究。否則軍令如山,軍中抗命,後果是不可想像的。 這是第二個我們成為知交的原因,他曾經大笑的說,咱倆的共同之處,就是天生就有反骨。

陳又亮有天生的幽默感,而我又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天生樂天派,所以是一拍即合,以下是李敖快意恩仇錄筆下的陳又亮:

「在台大,住第一宿舍第四室最久。同房間先後有翁松燃、陳彥增、莊因、王建人、陳良柒、孫英善、陳鼓應、陳又亮、李耀祖等人。陳又亮年紀最小,慧黠可愛。有一次我跟李耀祖衝突,扭成一團,陳又亮衝過來勸架不成,突然大叫:『你們踢到我睾丸了!我疝氣病給踢出來了!』說著就握著小雞雞鬼哭狼嚎起來,大家一時驚愕,武鬥自停。這時陳又亮破涕為笑,原來是假借卵子來退敵的。」

陳永亮從和李敖在臺灣大學當室友開始,和李敖相交六十年,現在李敖先生已經作古,李敖在近代的思想界,屬於大師級的人物。由於陳又亮和李敖是從臺灣大學學生宿舍的室友開始,相交直到李敖過世。陳又亮的友人李昕先生曾說,陳又亮和李敖倆人老友鬼鬼,六十年來,倆人的熱線電話日日不斷。陳可以像李敖的家人一樣,在任何不方便的時候與李敖通話,包括把電話打到李敖的飯桌上、被窩裡。所以,陳又亮協助李敖在中國大陸出版李敖的專集, 是李敖在中國大陸版權代理人。同時,也代理李敖和香港鳳凰電視的劉長樂先生恰談李敖的 「李敖有話說」節目。

陳又亮不但有強烈的幽默感,而且腦筋有如電光石火。李敖快意恩仇錄中說,陳又亮的女朋友,多看來既老且大,像他媽媽,結果滿校園是情人,滿校園是媽。李敖說一次見到陳又亮,舊話重提,笑他有「戀母情結」,又亮即刻回嘴說:「你說的對,一邊叫床,一邊叫媽。」

在他幽默感中又夾雜許多的哲學意味。 李敖快意恩仇錄中說,陳又亮後來在美國得博士、做教授。一次回臺灣看李敖,他對李敖說:「我一看到過去的老情人,就對她們丈夫感謝萬分——所有老幫子都歸他們,所有新枝嫩葉都歸我,焉能不感謝、焉能不感謝!」

這就是和陳又亮相交的快樂,和他聊天總以大笑收場。

20191122-陳又亮與他的賢內助Josephine,夫唱婦隨,好不歡喜。(張冬凝提供)
陳又亮與他的賢內助Josephine,夫唱婦隨,好不歡喜。(張冬凝提供)

陳又亮的國學基礎好,就是肯博覽群書的緣故。 現代的人看書越來越少,五千年豐富的中國文化,對現代國人有漸行漸遠之勢。 記得有一次在北京和一個來自臺灣的友人吃飯,看到牆上有一副辛棄疾詞的書法。我極喜歡辛棄疾,友人說他也是,我頓感遇到知心之人。不過他很快的說了下一句,「我喜歡辛棄疾寫的毛澤東傳」。友人的答語令人哭笑不得。 於是我問他,為什麼辛棄疾很偉大?我再自答,「辛棄疾偉大之處在於他是宋朝人,居然寫了毛澤東傳。」類似的故事不勝枚舉,所以像陳又亮這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識廣博的才子,是越來越少了。

陳又亮,17歲進入臺灣大學就讀哲學系,一年以後重新考入臺灣大學的土木工程學系,來到美國以後,得到了生物工程學的博士,在美國喬治亞州理工學院擔任生物工程教授,直至退休,可以算是一位能文能武的全才。 談到陳又亮,不禁想起另外一位文武雙全的天才人物——遠在芝加哥的古文瑞。 在文的來說,此君是有名的作家,畫家,編劇家,舞臺劇的導演,在武的來說,曾任美國公司高級主管,曾經擔任美國麥當勞公司臺灣地區的總經理。能文能武最大的原因,就是肯讀書。

因為肯讀書,陳又亮因為博學也成為李敖的摯友,兩個人均是滿腹經綸。即使吵架,也是文來文去,有一次在臺灣大學的宿舍裡,陳又亮說,「李敖學長做愛如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遊刃有有餘地矣」。 被挖苦的李敖說,「豎子亦治莊子!」

陳又亮記了許多和李敖的軼事,夏威夷中國日報特別為他開了一個專欄「現代的『世說新語』」,陳君仙逝,這一個專欄,也成了絕響。

在西方的文化中,為了追悼逝者,親友們會談起逝者生前的許多小故事。 以此為文,以緬懷舊友。

*作者為美國註冊會計師,夏威夷中國日報社長。本文原刊《夏威夷中國日報:老張看美國》,夏威夷中國日報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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