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赦阿扁，最近又成熱門話題。除了因高雄市長陳菊帶動、各地方議會響應外，根本原因在於人們忘不了阿扁。台灣有許多人仇扁、恨扁，有許多人疼扁、愛扁，也有一些人對他愛恨交加，對扁無情緒反應的人幾近於零，我姑且稱之為「阿扁現象」。阿扁現象無所不在，它時時刻刻牽動著台灣人最敏感的神經。
關於台灣人民對扁案的態度，台灣民意基金會最新民調顯示：有四成六的台灣人民認為陳水扁前總統沒有獲得司法公平公正的審判，有四成三的人同意馬英九前總統有干預扁案司法偵辦，有三成五的人相信扁案是一個政治迫害事件，有四成的人認為民進黨在過去這幾年對阿扁的遭遇關心不夠，態度消極。這是一個巨大的社會現象，它可能被某些人蓄意的忽視、輕視或蔑視，但它不可能被持續的隱藏、遮蓋或湮滅。阿扁問題一天不妥善解決，它就會像盤旋在台灣上空的幽靈一樣，因為那個幽靈就在台灣每一個人的心頭，不管誰當總統都一樣。那個幽靈，就是無數台灣人民因扁案所激起的憂憤。
阿扁問題要妥善解決只有兩個途徑，一是循司法途徑，一是循憲法途徑。前者，由檢察總長提起非常上訴；後者，由總統依據憲法及相關法律逕行特赦。前者較單純，不須贅述；後者較複雜，我稍做討論。
兩百多年前，美國制憲先賢漢彌爾頓(Alexander Hamilton)在「聯邦主義論文集」論總統的特赦權時說：「基於人道主義的精神和良好政策的考量，我們必須盡可能地減少對寬大善意的特赦權力的限制或阻礙。」「我國憲法規定由總統單獨行使特赦權力的主要理由是：在叛亂時期，常可能出現一些扭轉大局的時機，此時只要即時對叛亂者加以寬容，就可以恢復社會的安寧秩序；這種機會稍縱即逝，可能以後永遠不會再來。為了要獲得議會對這項措施的同意而召開議會，程序緩慢，其結果常常是錯過千載一時的機會。一個星期，一天，或一小時的損失，都可能會引起嚴重的後果。」
陳水扁前總統沒犯刑法上最嚴重的叛亂罪。事實上，他連是否有罪都成疑問，否則也不會有舉國高達四成七的人異口同聲說「他沒獲得司法公平公正的審判」，更遑論有四成三的國人懷疑馬英九前總統上下其手，涉入司法個案。美國制憲先賢幸好有漢彌爾頓這樣的人物，有高度的政治智慧，連叛亂罪都可以經由憲法所賦予總統的專屬權力予以特赦處理，其他罪刑更勿論矣。
近些年，陸續聽到一些支持特赦阿扁的理由，我歸納出以下七項：1)因特偵組檢察官心態偏頗，蓄意羅織罪名，不當辦案；2)法院審理過程疑點重重，明顯違反正當法律程序，違反罪刑法定主義；3)馬英九公報私仇，干預司法個案，以現任總統之姿迫害前總統；4) 因阿扁對台灣民主化有重大貢獻；5)阿扁因坐牢，健康嚴重惡化；6)為化解藍綠長期對立，實現社會和解；7)為了放過台灣。這七項理由每一項都言之成理，但我覺得應該有更重要的理由，稍後再說。
反對特赦阿扁的理由也有一些，較常聽到的是：1)要求特赦等於是求饒，並不恰當；2)扁案仍在司法審理過程中，無法行使特赦，因為那無異是干涉司法；3)阿扁保外就醫就好，不必節外生枝去提特赦；4)特赦阿扁，總統民意支持度會大跌；5)總統犯法，與庶民同罪，豈可特赦？6)阿扁必須道歉，在未道歉前，不能特赦等等。我覺得這些反對的理由，多半似是而非，而且若非充滿仇恨，就是缺乏憲政知識的涵養，或流於個人政治利益的算計，或反映個人內心深處的意識形態偏見。
法務部長邱太三最近回應外界有關特赦陳前總統的問題，基本上是在打太極拳，把責任推給總統，說是「如果總統做出決定，法務部再配合研擬草案雲雲」。就官場倫理，邱太三並沒有錯，特別是當他深知蔡英文總統此時無意特赦陳前總統時，他除了打太極拳，還能做什麼？除非他決心不幹法務部長了。所以，特赦與否，問題在蔡英文總統對扁案的「心證」，以及她願不願意承擔赦扁所可能帶來的個人政治風險。
「總統該團結的不只是支持者，總統該團結的是整個國家。團結是為了改變，這是我對這個國家最深切的期待」。這是蔡英文總統520就職演說的慷慨陳詞，言猶在耳，不知她是否還記得？如果她還記得，她又該如何嚴肅面對那日夜漂浮在台灣上空或總統府上空的幽靈？如果她不嚴肅的面對扁案，並積極尋求解決之道，那她又如何能夠實踐五個多月前曾許下的「團結台灣、團結全國」的諾言呢？美國史上最受人民推崇的總統林肯曾說：「一棟自我分裂的房子不可能屹立不搖」（A house divided against itself can not stand.）台灣要屹立不搖，妥善解決扁案是其中關鍵的一環；否則，講團結全國，無異痴人說夢；講寬容比自由重要，無異隨便講講；講「轉型正義」，也只是空談而已。
1974年8月9日美國總統尼克森因水門案下台，一個月後，9月8日繼任總統福特宣布特赦尼克森，引爆國內強烈爭議。福特總統在一個多月後赴國會演說時提到：「我特赦尼克森的目的是要改變美國舉國注目的焦點。我希望去做我所能做的事，將我們對一位已經毀了的前總統的怨懟，轉移為對一個上昇中國家迫切需要做的事情的追尋。」偉哉，斯言，這正是此時此刻蔡英文總統應學習的智慧。
特赦陳前總統，化解台灣社會長期的分裂與對立，終結仇恨政治，開創台灣歷史新局。在國事如蔴的今天，將舉國注意力重新引導到對一個急遽弱化中的台灣所迫切需要做的事情上，這是當務之急，也是絕大多數台灣人民嚴正要求權力在握的朝野政治人物，特別是民進黨籍的蔡英文總統，必須要做的事情；因為，那是掌權者的責任，也是義務。
＊作者為台灣民意基金會董事長/東吳大學政治系兼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