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關係看來是越搞越僵了。總統蔡英文雙十國慶演說提「新四不主義」，不提「九二共識」，顯然中國方面相當失望，更別說高興了。近來，國台辦發言人的發言已越來越尖銳，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目中無人，越來越口沒遮攔，越來越唯我獨尊了。
持平而論，蔡英文的新四不主義，軟中帶硬，雖表達了善意，但無論如何很難滿足中共當局在馬政府執政八年期間被養壞的胃口。馬英九八年執政，對中共當局執禮甚恭，開口「兩岸同屬一個中華民族」，閉口「九二共識就是一中原則」，講了八年，中共當局宛如聆聽「東方紅」、「義勇軍進行曲」一般，非常悅耳，並習以為常了。如今，台灣政黨輪替，換民進黨執政，一切似乎都變了調，一切聽起來都很刺耳。
回想公元兩千年陳水扁總統的就職演說，關於兩岸關係，他非常誠懇的說「如果中共無意對台動武，本人保證在任期之內，不會宣布獨立、不會更改國號，不會推動兩國論入憲，不會推動改變現狀的公投，也沒有廢除國統綱領與國統會的問題」，這項被媒體形容成「四不一沒有」的主張，和蔡英文的新四不主義「承諾不變，善意不變，不屈服，不對抗」比較起來，更加具體，更加清楚明白，但中共不甩。就職演說之後，陳水扁總統陸續拋出了更多充滿善意誠意的兩岸主張，包括兩岸統合論、未來一中、大膽談話、善意和解、積極合作、永久和平等等，好話說盡了，但中共還是無動於衷。陳總統的誠意、善意和耐心持續足足兩年多，最後才死了心，態度逐漸轉硬，開始公開倡議一邊一國。
兩岸關係好壞，不是單方面可以決定。馬英九順從中共當局旨意，中共當局就開綠燈、協商、交流、讓利，蔡英文不屈從「九二共識」，中共當局就亮紅燈、不協商、不讓利、少交流、多阻撓、處處給臉色看。馬英九任內對中共諂媚阿諛，百般奉承，但下場淒涼，中共又不是沒看到，怎會不切實際的期望蔡英文也走上馬英九的老路？最近我曾多次公開提到偉大的卡爾馬克思的名言：「黑格爾說歷史事件會重複發生，但他漏了說，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鬧劇」。我有理由擔心，在民進黨首次執政八年期間，因中共當局誤判而錯過了改善兩岸關係的大好機會，終釀成悲劇；民進黨二次執政，在嫻熟兩岸事務的蔡英文掌舵下，如果中共對台心態仍一成不變，未來兩岸關係就很可能變成一場鬧劇。
關於台灣人與大陸人「休戚與共」的感覺
中共領導人講話，很喜歡訴諸大中國民族主義（nationalism），諸如兩岸同胞「血濃於水、禍福相倚、同甘共苦、休戚與共」之類的話語。最近的例子是去年十一月新加坡馬習會，習近平的開場白「…不管兩岸同胞經歷多少風雨，有過多長時間的隔絕，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把我們分開，因為我們是打斷骨頭連著心的同胞，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有人聽了為之動容，有人聽了毫無感覺。習近平是精明幹練的人，講這番話或許也發自內心深處，但更期盼可打動台灣人心。但這種反覆不斷訴諸兩岸同胞的血緣關係、民族感情、共同的語言文化，究竟可以起多大作用？中共當局似乎從來沒去想過。
二十五年前，我的啟蒙老師胡佛教授因為非常關心兩岸關係，他苦心孤詣的設計出許多問卷題目，希望能用科學方法，精確地測量台灣人與大陸人的「休戚與共」的民族感情，以及台灣人（包括外省人在內）有關「祖國統一」的政治態度。最近我複製了這項研究，並和1996年的研究結果作比較，現僅提供兩方面的比較和大家分享：
（一）我們問：『有人說：「台灣人與大陸人都是炎黃子孫，所以大陸十三億人的苦難也是我們的苦難」請問您贊不贊成？』結果顯示：
8.5%非常贊成，21.8%還算贊成，30.6%不太贊成，28.8%一點也不贊成，10%沒意見、不知道，0.1%拒答。換句話說，有三成左右的人贊成，有近六成的人反對。
同樣的問題，我們曾在1996年總統大選那一年夏天施測過，結果如下：
7%非常贊成，38.6%還算贊成，33.2%不太贊成，6%一點也不贊成，13.2%沒意見、不知道，2%拒答。換言之，1996年有四成六的人和對岸有休戚與共的感覺，三成九沒那種感覺。
兩相比較，二十年之後，和對岸有休戚與共的感覺的人減少了一成六，而沒感覺的人多了三成。這樣的結果顯示，台灣人與大陸人休戚與共的感覺越來越淡薄，但仍有百分之三十的人願同甘共苦，並不容易。
（二）為了從不同的角度去探討台灣人與大陸人「休戚與共」的感覺，我另外問了一個問題：『有人說：「不管台灣與大陸的生活方式有多大差異，我們都要耐心的加以克服，完成祖國統一的神聖任務」，請問您贊不贊成？』結果顯示：
6.4%非常贊成，12.6%還算贊成，30.2%不太贊成，38.2%一點也不贊成，12.2%沒意見、不知道，0.5%拒答。換句話說，今天在台灣約莫有一成九的人還贊成所謂的「祖國統一」，不論現在兩岸生活方式的差異有多大；但同時，有六成八的人不贊成這樣的主張。
同樣的問題，我們曾在1996年總統大選那一年夏天施測過，結果如下：
7.5%非常贊成，37.3%還算贊成，29.4%不太贊成，7.8%一點也不贊成，15.6%沒意見、不知道，2.3%拒答。換言之，1996年有四成五的人贊成未來要「祖國統一」，三成七反對。二十年之後，贊成所謂「祖國統一」的人減少了兩成六，而反對者多了三成一。
簡單的說，「祖國統一」的說法目前在台灣只能引起兩成以下的人的共鳴，將近七成的人不但不感興趣，還持反對立場。
以上的經驗發現，完全呈現了當今兩岸關係最活生生、最重要的一面；一言以蔽之，兩岸人民之間休戚與共的感覺日漸淡薄，幾乎無命運共同體意識可言，同時，我發現有不少台灣人對大陸人的苦難是有感覺的，這種善緣應該珍惜。而這對當前日漸冰冷的兩岸關係有什麼關聯性和啟發性？甚值中共最高決策當局慎思，重新評估對台核心思維，別讓兩岸關係悲劇重演。
＊作者為台灣民意基金會董事長／東吳學學政治系兼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