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統雄觀點:一個中華‧兩面旗幟

2016-10-11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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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密西根州立賽吉諾大學國際學生節上,兩岸學生各自高舉自己國家的旗幟。(作者提供)

美國密西根州立賽吉諾大學國際學生節上,兩岸學生各自高舉自己國家的旗幟。(作者提供)

微妙的10月,兩岸重大的慶典相鄰,各自旗海揚波,卻幾乎從來沒有共同飄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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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極罕見的例子:在本校(美國密西根州立賽吉諾大學)行政大樓的長廊上,掛著一張國際學生節的大照片,其中來自臺灣和來自大陸的學生,肩併肩站在一起,分別執著青天白日旗和五星旗。如果仔細看,兩排中不少的學生穿著是同樣的戲服,因為他們剛剛共同表演完代表同一個文化的節目,是打著兩面旗幟的一個共同隊伍。

在完全自然的發展下,本校的傳統向來只有一個同學會,打著兩面旗幟。

而我們知道,美國不少政治動員激烈的大學,都有兩個、三個-甚至三個以上(加上東南亞)的華人同學會。

本校為何與其他各校有這樣大的差別?原因是許多學校都是「外在民意」激烈動員的戰場,而本校是「內在民意」和平的選擇。

兩岸學生表演後,各自舉著自己國家的旗幟,下台謝幕。(作者提供)
兩岸學生表演後,各自舉著自己國家的旗幟,下台謝幕。(作者提供)

開啟「民意研究」領域的學者李普曼,就已發現了民意有內外之別。

李普曼在他的鉅作「民意」中,開宗明義講的是一個小故事:在1914年太平洋中有一個偏遠的孤島,島上住著來自英國和德國的移民。由於與世隔絕,每隔6個星期,才有一班郵輪送來外界的新聞。

來自英德兩國的人民彼此相當友善,長年互相視為朋友,工作上維持著合作關係,遇到意見不一致的地方,則以經濟的方式解決。

9月中,郵輪來了,帶來了新的訊息:第一次大戰爆發了,英德兩國已經在7月中相互宣戰。

島民瞬間必須彼此仇視,突然間變成敵人,而且馬上要以暴力相抗衡。兩個正在交換糕餅鮮花的鄰居,必須立刻丟下茶盤花籃,回家拿出來福槍,互相指著對方、威脅對方、殲滅對方、或是被對方殲滅。

在過去兩個月,他們「內在」是朋友,但「外在」已經是仇敵。這種差距與荒謬,不僅是距離與時間上的,更是內在自然民意與外在被動員民意上的。

李普曼說,其實不僅在這個孤島上,在歐洲大陸上應該也是一樣,一定有許多上班族、工人、農民,只想要過日常生活,並不想去殺人,更不想被殺。但是,一旦外在民意被澈底動員起來,內在民意就消失了。

在故事末,李普曼感歎萬千倒臥在沙場上破碎的年輕軀體,他們流盡了不值得的鮮血,他們誤以為的「聖戰」,造就的只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式、英吉利海峽兩岸、動員操作「外在民意」的野心家,用他人的血肉,堆砌自己的歷史長城。

幸而,近百年之後,英德兩岸終於向孤島學習,以共同經濟體的方式、合作與互利的途徑,解決人群與人群之間,必然會有的衝突。

但李普曼發現的荒謬也並未止息,直到今天的巴爾幹半島、大阿拉伯概念圈中,仍然持續發生本來和善的基督教和回教鄰居友人、甚至是根本同文同種同宗教、只是不同教派的組織,在外在民意的驅使下,必須相互殺戮,而且一旦流下了第一滴血,外在的仇恨也就變成了抹不掉的內在仇恨記憶!

後來的民意研究家紐曼,也用實證法發現了內外民意的現象,他稱之為「沉默的螺旋」:一旦外在民意被澈底動員--媒體向特定權力與資源靠攏、人民產生西瓜偎大邊效應--內在民意可能會變得沉默不表態。

最近最反諷的例子,就是英國在強大外在民意動員下,公投以小差距通過啟動脫歐程序後,又有足以扭轉選局的人們出來表示:後悔沒有投票,甚至表示是被誤導投贊成,以為只是向歐盟爭取有利條件的表態,沒想到變成事實。

所以,有時要到沒有被「外在民意」動員的偏遠孤島,反而可能檢視到真正無污染的「內在民意」。

作者所任教的學校,位在美國密西根州中部中心的三城區--中原城、賽吉諾、海灣市--雖然是美國兩大重化工業區之一,但從來沒有臺海兩岸的政治人物來此動員,可以說是相對於兩岸的偏遠孤島。

讓我們冷靜思考,「同學會」的基本且主要功能是什麼?答案應該是「服務」。對於一位遠渡重洋、來到陌生異域的留學生而言,必然有一時不知如何融入校園的嚴重障礙。而「同學會」基於相同的語言文化、大致接近的生活經驗,可以在學業上-註冊、選課、找指導教授,生活上-住宿、通勤、採買、交友聯誼,乃至未來生涯發展上提供諮詢與具體協助。不論從那個功能角度看,似乎都沒有劃分為幾個團體的必要。

任何一位單純的學生來到本校,一定會加入這個唯一的同學會,先享受、再付出相關的服務。他們依然打著不同旗幟,代表來自不同區域的事實。這個過程,反映了自然而然,「求同存異」的內在民意內涵。

然而,我們也可以預見,相同的這位學生,如果去到了他校,一定只能加入三個同學會的其中之一。在形式上,他好像作了一項「民意的選擇」,在實質上卻是「被迫犧牲了更完整的服務」。這就是外在民意所導引「求異廢同」的結果。

當時本校同學會的指導教授來自臺灣─且是來自開臺四百年的望族,同學會的會長來自大陸,會內的幹部兩岸都有。下一屆的組織為何?我們不知道,但我們肯定一定是由民主的程序產生。

在本校的先行下,在整個密西根中部三城區,也只有「一個」中華協會,每逢佳節,都會舉辦聯誼性的節目。

在最近的中秋晚餐會中,你會看到會員們有來自臺灣的、大陸的、東南亞的、還有金髮碧眼的、捲鬚黑膚的中國眷屬、「中國人」。

在協會裡,沒有人問「認同」的問題,這些「老外」「黑鬼」已經嫁給你、娶了你、生了孩子,你還有「你愛不愛我?」的問題嗎?

協會的主要領導幹部,是一位身軀嬌小的馬來西亞華人,大家感受到她的熱情、周到,感謝她撥出所有的時間陪伴新來者認識環境。也因為她提供的服務,自然成為領導者之一,沒有人注意到,來自馬來西亞的華人比例,在會中其實非常少。

餐後是歌唱餘興節目,由於人口自然比例的關係,上臺表演的以來自大陸的朋友為多。但很有意思的,選曲卻清一色幾乎全是臺灣的歌曲。如果我們願意放大一點來看,歌曲背後也許也可以代表一種文化選擇的嚮往、一種生活方式的同化。

同化是須要漫長時間的,急於成其事功、急於操縱外在民意的政治人物也許不肯等待,但在「純淨的孤島」卻是內在民意的期待。

臺灣曾經是大中華圈中,率先實施經濟改革成功的典範;是否也能夠成為實踐民主基礎是非、探索法治改革道路的典範,則是下一次期待。

晚會唱大軸的是一位來自大陸的男中音美聲家,他帶大家合唱的是一首來自臺灣的歌曲:「中華民族頌」。

(本文部分改寫自吳統雄(美國密西根州立賽吉諾大學前客座教授)、顏善邦(美國密西根州立賽吉諾大學前副校長)原撰之《一個同學會‧兩面旗幟:談公投與「內在民意」》,政策論壇電子報 第七十五號)

*作者現任教於世新大學、台灣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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